第十八章
月色如霜,官道旁的枯树上栖着几只寒鸦。乔明玉勒住马缰,望着远处帝都的轮廓,轻声道:"明日就到帝都了。"
冷千秋侧目看他:"你需要我做什么不妨直说。"
少年侧头微笑:"大人如何得知?"
"你单独寻我,自然是有缘由。"冷千秋语气平静。
乔明玉指尖轻敲马鞍,轻轻挑眉:"陛下震怒,大人觉得该如何?"
"厉北离私自出京,必受责罚,但不会严重。"冷千秋淡淡道。
"没错。"乔明玉点头,"所以我们的下一步棋不是救他,而是——斩草除根。"
冷千秋眸光一凝:"三殿下?"
"尚书令张大人前几日入宫了。"
"你如何得知?"
"这不重要。"乔明玉轻笑,"重要的是,他说话比我们管用。"
冷千秋沉默片刻:"沈玉恒为何非要治厉家于死地?"
"因为他想拉拢岑家。"
"他敢动岑子堰?"冷千秋皱眉。
"那老狐狸他自然是不敢碰。"乔明玉摇头,"但他沈玉恒想要权利想疯了,十一年前为了兵权陷害厉家,七年前为了党争将前太子的丑闻散布帝都,如今又为了六部拉拢岑家。岑二和岑三早已暗中投靠了他。可惜他太急功近利了,他忘了,养狗不能养疯狗。疯狗咬人,是不看主人的。"
冷千秋明显被乔明玉的某句话惊到神情一滞,随后又故作镇定的说:"岑二是他的人?"
"曾经是。"乔明玉漫不经心地抚过袖口,"但现在是个死人了。"
"你杀了他?!"
"是,我杀了他。"少年抬眼,眸中寒光一闪,"明日,我需要你跑一趟张府。"
"为何你不自己去?"
"因为这话,必须由你来说。"乔明玉忽然话锋一转,"冷大人,你曾经有个哥哥,不是吗?"
此话一出,冷千秋浑身一僵,“你想表达什么?”
"大人的哥哥和前太子交情匪浅吧?"乔明玉微笑着凑近冷千秋的耳畔,"前太子为了他,曾血洗六部数名官员。"
冷千秋紧握刀柄,偏过头死死的盯着乔明玉。
“所以,大人说话,好用。”乔明玉轻柔的继续说道。
“你想让我跟张大人说什么?”冷千秋故作镇静,低着声音问道。
“就说当年你哥哥假死的情报是沈玉恒放出去的。”
冷千秋指节攥得发白:"当年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够多。"乔明玉微笑,“我知道你哥哥因为前太子成为众矢之的,我也知道前太子安排你哥哥假死脱身,我还知道事情败露后前太子将弹劾之人全宰了……”
冷千秋猛地拔剑抵住乔明玉咽喉:"你到底是谁?!"
少年不躲不闪:"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明日你要告诉张陆让——沈玉恒就是当年害死前太子的推手之一。"
"你想借张大人的刀杀他?"
"不。"乔明玉轻轻推开剑锋,"只是毁其根基罢了。沈玉恒触犯了沈明堂的逆鳞,他敢打岑家的主意,这局他就输了。"
冷千秋收剑入鞘:"你呢?你去哪?"
"我?"乔明玉望向帝都方向,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自然要去会会三殿下。好久没遇到这么有趣又蠢笨的对手了,机关算尽却算不明白。"
翌日清晨,张陆让府邸的老仆推开府门,见到冷千秋时明显一怔:"大人是..."
"天督府指挥使,求见尚书令。"冷千秋递上一枚玉牌,"就说...故人之子来访。"
片刻后,张陆让站在廊下,苍白的面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肃穆:"你长得像你母亲。"
冷千秋呼吸一滞。
"进来吧。"老人转身,"我知道你为什么来。"
书房内,张陆让摩挲着一封泛黄的信笺:"当年太子死后,我查了……"他缓缓抬头,"沈玉恒是参与其中…"
冷千秋单膝跪地:"请大人主持公道。"
"公道?"张陆让苦笑,"这朝堂上何曾有过公道?"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但沈玉恒...确实走了一步臭棋。"
与此同时,沈玉恒正在府内欣赏新得的宝剑,侍卫慌张闯入:"殿下!乔明玉求见!"
"让他进来。"沈玉恒冷笑,"本宫倒要看看,他有多大本事。"
乔明玉一袭白衣踏入厅堂,腰间玉佩叮咚作响:"殿下近日睡得可好?"
"托你的福,夜不能寐。"沈玉恒剑尖指向少年,"岑二的人头,本宫记着呢。"
"殿下误会了。"乔明玉轻笑,"学生今日是来送礼的。"
他取出一个锦盒,里面竟是半块兵符:"听说殿下一直在找这个?"
沈玉恒瞳孔骤缩——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西山大营调兵符!
"条件?"
"没有条件。"乔明玉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我送给你。"
"笑话!"沈玉恒猛地推开他,"你以为..."
"嘘。"少年指尖抵唇,"陛下已经知道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府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禁军包围了三皇子府!
乔明玉微微转头看着门口的禁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别担心,陛下不会杀你的……”少年缓缓转眸看向男人,眼中仿佛淬了毒般阴狠,微笑着继续说道,“厉北离说,他要亲手杀你。”
午时的阳光穿透金隆殿的窗纱,皇帝看着跪在殿中的沈玉恒,面无表情:"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永隆十一年的军饷、当年你大哥与冷家的那桩惨案你是否有参与?"
"儿臣不知…二臣没有…儿臣是冤枉的..."
皇帝深吸一口气,甩出一沓密信,"那你告诉朕,这些与岑二的往来书信,还有当年你大哥的证据都是什么?!"
乔明玉站在宫外,轻声对厉北离道:"沈玉恒完了。"
厉北离皱眉:"你故意将岑家的消息告诉我,就是为了激怒我让我亲手杀他是吗?"
“将军……”少年上前一步站在厉北离面前,他扬起头唇畔靠近男人的下巴,“你躲不掉的,你迟早得下场执棋的。”
厉北离这次并没有躲开少年的靠近,“若我非要躲呢?”
“将军的眼神就不是单纯的眼神,一味的装傻逃避,是没用的。”少年踮起脚尖贴在男人的耳畔轻声道,“不光我看得出来,冷大人应该也看出来了,将军的演技一般。将军背后让人调查学生,偷偷烧了左延朝的密信,包括不拆穿冷大人的谎言……不都是在装傻吗?”
厉北离没有讲话,他从不屑于参与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他只想做战场上鲜衣怒马的将军,他想做大漠的鹰,想做雪塬的狼。但好像所有人都在推着他往前走,他不得不面对,不得不着手,乔明玉说的对,他厉北离逃不掉的,他姓厉,他就注定是要入局的。他需要成长,需要承担,他需要吞下不得已的苦楚参与接下来的棋局。
"陛下不会杀沈玉恒的,但从此以后,沈玉恒...就是个废人了。" 少年的指尖轻轻划过男人的胸膛,“将军自便。”
果然,皇帝最终下旨:"削去爵位,圈禁宗人府,非诏不得出!"
雨丝如针,刺穿帝都的夜色。厉北离站在宗人府的高墙外,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滑落,混着未干的血迹滴在青石板上。
"将军想清楚了?"乔明玉撑着一把素白油纸伞,伞面绘着几枝墨梅,"这一步踏出去,可就回不了头了。"
厉北离握紧刀柄,指节发白:"这不是正是你们想看到的吗。"
少年轻笑,将伞倾向他那边:"那学生替将军守着门。"
沈玉恒被铁链锁在榻上,听到脚步声时猛地抬头:"厉北离?!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厉北离抽刀出鞘,寒光映着对方惊恐的脸,"三殿下可还记得永隆十一年,阳关外的雪?"
"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玉恒挣扎着后退,"是岑家!都是岑家干的!"
刀锋划过咽喉时,血溅了三尺远。厉北离看着那双瞪大的眼睛,轻声道:"这一刀,为我父亲,为我大哥,为千万厉家军。"
他转身离去时,没注意到梁上掠过的白影。
与此同时,许怀策正在与赵平舟下棋,黑白子杀得难解难分。
"厉家小子动手了。"赵平舟落下一子,"许督主不拦着?"
"拦什么?怎么拦?"许怀策吃掉三枚白子,"他迟早得走出一步。况且证据确凿,老三死有余辜。"
"可他是皇子。"
"所以今日本座才请赵大人来下这盘棋。"许怀策推过一盏茶,"明日早朝,还望大人如实禀报——三殿下是畏罪自尽。"
赵平舟盯着棋局,忽然笑了:"厉北离知道他被当刀使了吗?"
"这重要吗?"许怀策指尖黑子"啪"地落在天元,"这局棋,本来就注定不会有干净的手。"
厉北离在浴桶里泡了整整两个时辰,还是洗不掉手上的血腥味。
"将军。"乔明玉不知何时站在屏风旁,手里捧着干净衣衫,"冷大人在书房等您。"
"出去,我谁也不见。"
"恐怕不行。"少年将衣衫放在矮几上,"赵平舟明早会递折子,说沈玉恒是自尽。"
厉北离猛地抬头:"你故意的?"
乔明玉俯身,呼吸拂过他耳畔,"我们都只是替您收子的人而已。"
水花四溅,厉北离一把攥住少年衣领:"你们早就计划好了?"
"将军必须选这条路。"乔明玉不躲不闪,"学生只是...推了一把。"
厉北离松开手,突然觉得无比疲惫。他终于敢于承认、敢于面对这比战场更肮脏的朝堂。
"更衣。"他哑声道,"我去见冷千秋。"
烛火摇曳,冷千秋背对着门站在窗前,听到脚步声也没有回头。
"你早就知道。"厉北离声音嘶哑。
冷千秋转过身,月光勾勒出他锋利的侧脸轮廓:"知道什么?知道许怀策要借你的手除掉三殿下?还是知道乔明玉在逼你入局?"
厉北离一拳砸在书案上,茶盏震落在地摔得粉碎:"你们他妈的都把我当棋子!"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也是刚知道。”冷千秋冷声道,"而且在宗人府外,乔明玉不是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么?"
厉北离突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红:"选择?选择什么?从陛下让我留在帝都开始,从沈玉恒派人截杀我父兄开始,我还有得选吗?"
冷千秋沉默片刻,垂着眸摇了摇头,“或许更早。”冷千秋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继续说道,“或许……从厉侯爷三年前选择让你回帝都时开始,你就注定要走这条路了。”
乔明玉正在煮茶,滚水浇在茶叶上腾起袅袅白雾。黑猫蜷在他膝头,突然警觉地竖起耳朵。
"来了?"少年头也不抬,"将军身上的血腥气,吓到我的猫了。"
厉北离踹开门,刀尖直指乔明玉咽喉:"你利用我。"
"利用将军的不是我。"乔明玉轻轻推开刀刃,将茶盏推到他面前,"这世道本该——血债血偿。"
茶汤映出厉北离扭曲的倒影。他突然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回那个纵马边疆的少年将军了。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啊。"乔明玉笑得天真又残忍,"我要将军敢于面对他们所有人,我要将军能够做执棋手而非棋子,我要这世上再没人能伤将军分毫。"他忽然凑近,"哪怕...我们都双手沾满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