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钩,几柄利刃映着寒光在夜色中晃动。林桐后背紧贴灌木后的青砖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连气而都不敢大喘,夜色里,她的影子被月光压得扁扁的,随着簌簌发抖的身子在砖墙上轻轻晃动。
院外,紫鹃正踮着脚往墙里张望,忽听得屋内传来兵器相撞的脆响,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姑娘怕是陷入了危险。她双腿禁不住微微发颤,心底非常害怕,可一想到姑娘平日里对自己掏心掏肺的好,亲如姐妹。她咬咬牙俯身捡起一块石子,屏气凝神,强抑内心恐惧,朝着西厢角门的方向狠狠掷去,石子弹在琉璃瓦上又“咚”地砸进荷塘,惊起一池蛙鸣。
屋里冲出来的几人,听到声响,脚步顿住,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为首的疤面汉子将刀背在掌心转了半圈,刀环上的铜铃发出细碎声响:“莫不是野猫打翻了瓦罐?”他眯起三角眼扫过四周,忽听得西角门方向传来瓦片轻响,顿时狞笑一声,刀尖指向一个精瘦汉子:“三狗,你去探探!要是有人,连皮带骨给我撕了!”那汉子弓着腰应了一声,很快消失在月影里了。
林桐攥着衣角的手满是冷汗,知道自己此时断不能坐以待毙,得想法子脱身才是。见院中人散开,这才从灌木后探出半张脸。月光下,那几人刀刃映着寒光来回游走,活像几条吐信的毒蛇。她心一横,撕开袖口暗袋,摸出北静王给的烟花火折子。铜筒贴着心口发烫,她哆嗦着点燃引线,“嗖”地一声,一朵银花冲天而起,炸得满院亮如白昼。
“在那儿!”一声暴喝打破寂静。林桐还没反应过来,寒光已至眼前,刀刃带起的风刮得她脸颊生疼。她满心绝望,只道此番要命丧于此了。千钧一发之际,三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墙头疾掠而下,玄色劲装翻飞间,刀剑相击迸出火星。暗卫身手敏捷,武艺高强,不过几个呼吸间,歹人们已被制得跪地求饶,兵器散落一地。
林桐双腿一软,靠着墙滑坐在地,半晌才强撑着起身,从藏身之处慢慢走出。她理了理凌乱的鬓发,朝着暗卫福了福身,声音还带着颤:“多谢各位救命之恩,否则我只怕已遭歹人毒手。麻烦各位,将这些人绑了,我要好好问问他们,究竟是何人指使。”侍卫们领命,动作利落地抽出绳索,将几人五花大绑,推搡着带到了一间空屋子里。
林桐看向瘫在地上被绑的几人,眼中闪过寒芒,俯身捏住疤面汉子的下巴:“说!究竟是何人指使?贾府与你们无冤无仇的,为何下此毒手?”
那汉子被掐得面色青紫,却仍梗着脖子不言语。直到暗卫的刀尖抵住他后心,才哆哆嗦嗦开了口:“我们也是拿人钱财...上头只说搞垮贾府有重赏...每次都在城外破庙大槐树下接头,那人蒙着黑巾,我们真不知他是谁啊!”
林桐松开手,看着满地狼藉微微皱眉。夜色渐深,寒意顺着裙裾爬上脊背,她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先把这些人交给官府吧。”望着暗卫押着人远去的背影,忽觉一阵后怕,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才朝着贾府方向走去。
暖阁内,龙涎香袅袅升腾,却驱不散北静王水溶眉间的阴霾。他在厅中来回踱步,手中的竹扇开合不停,“啪嗒”“啪嗒” 的声响惊得廊下鹦鹉扑棱翅膀。自从得知林桐独自涉险,这位平日里温润如玉的王爷已在青砖地上踱出一道虚影,每回望向垂花门的眼神,都似浸了霜雪的寒潭。
终于,门上的铜环叮咚作响,林桐素白的身影刚跨过门槛,水溶三步并两步上前,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她凌乱的鬓发,触及后颈擦伤时,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叹息:“怎生弄得这般狼狈?若有个闪失,叫我......”话没说完,他转身拿过玄狐斗篷,轻轻裹住她单薄的肩膀,袖口的龙涎香混着她发间未散的硝烟味。
“王爷宽心,你不是派了暗卫暗中保护嘛”林桐倚着屏风缓了缓神,腕间的翡翠玉镯撞出清响,“倒是那伙歹人,招认了是在城外破庙大槐树下接头。”话音刚落,王熙凤从屏风后转出,忙敛衽行了个大礼,点翠头面随着动作轻晃,眼角细纹里满是疲惫:“回王爷的话,方才仔细查了账房,好些账目都对不上,怕是有人故意做了手脚,意图污蔑贾府。”说着双手捧起账簿,恭敬递给北静王过目,朱砂字迹在烛火下刺得人眼疼。
北静王折扇轻敲掌心,扇骨摩挲声里透着冷意:“既如此,本王明日便去刑部走动走动。”他目光扫过林桐泛白的唇色,又添了几分柔和,“只是林姑娘往后切不可再涉险。”林桐正要开口,王熙凤已垂手温声接话:“王爷所言极是,林丫头原本不该蹚这浑水,只是眼下府中事务千头万绪,也实在叫人焦心。”说着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护甲,面上露出几分忧虑之色。
三人围坐在酸枝木圆桌旁,茶盏腾起的热气在烛火中摇曳。北静王展开舆图,用朱笔圈出城外破庙大槐树的位置;王熙凤半欠着身子,指着账簿上的可疑之处,言语间多了几分斟酌:“此处绸缎进项与往年相差悬殊,只怕是有人从中渔利。”林桐握着狼毫,在薛涛笺上勾勒各方势力脉络,王熙凤见状,又轻声提醒:“林丫头记着些,那采买的周瑞家的,最近往来有些频繁。”
“明日我再去拜访王御史。”林桐搁下笔,墨汁在笺上洇出个小小的墨团,“上次见他欲言又止,定是藏着要紧线索。”王熙凤微微颔首“那位王御史素来谨慎,你要小心周旋。若有需要,我也可着人备些薄礼送去。”北静王合上舆图,锦缎袖摆扫过桌面,惊得烛芯 “噼啪”爆开火星:“万事小心,本王会派暗卫暗中保护你。”
更漏声里,三人商议至深夜。暖阁外,冷月将大观园的飞檐剪成锋利的剪影,墙角秋虫的哀鸣与远处打更声交织,倒像是为这场暗流涌动的危机奏起的序曲。
王御史府的朱漆大门半掩着,几缕残阳如同液态的金箔,顺着雕花槅扇的纹路流淌进来,在青砖地上筛出斑驳的光影。林桐踩着满地碎金跨过门槛,绣鞋尖不经意碾过一片蜷曲的槐叶,“咔嚓”的脆响惊得廊下灰雀扑棱棱飞起。门房弓着腰引她往内院去时,檐下悬挂的竹帘被穿堂风掀起一角,竹条相撞发出细碎的“嗒嗒”声,倒像是谁在暗处轻叩门环。
“林姑娘怎的又来了?”王御史玄色官服下摆扫过青砖上斑驳的苔痕。他抬眼瞥见林桐苍白的脸色,眼角的鱼尾纹微微颤了颤,喉间滚出半句 “莫不是......”话音未落,林桐已福身拜倒,月白裙裾如水波般铺展在地,惊起几缕浮尘。
林桐声音发颤,将昨夜遇刺、歹人招供之事详细说了一遍。案头博山炉突然 “噼啪” 炸开火星,青烟腾起的瞬间,架上的青瓷笔洗被气流震得微微晃动,里头未干的墨汁泛起细小涟漪。王御史听得入神,手中的青瓷茶盏不自觉倾斜,茶汤沿着杯沿滴落在紫檀几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他却浑然未觉。
“咣当”一声,茶盏重重磕在几案上,溅出的茶汤在暗纹牡丹的瓷面蜿蜒成河。王御史扯下腰间螭纹玉佩,在掌心反复摩挲,温润的白玉被攥得发烫:“林姑娘,你这事儿闹得太大了。那帮人既然行事如此谨慎,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你。你以后行事一定要小心,万不可再这般冒险了。”
林桐再次福身拜倒,月白裙裾铺展在青砖地上。她垂眸望着袖口被荆棘划破的裂痕,声音轻却坚定:“大人,家母去世后,外祖母将我接进京,又悉心教养,这些年的恩情重如泰山。如今府里遭难,便是拼了这条命......”话未说完,喉间已泛起苦涩,眼眶也微微发红。
王御史慢慢直起身,官靴重重碾过满地银杏叶,沙沙声响里透着烦躁。他背着手在屋内踱步,玄色官袍下摆扫过博古架,碰得青瓷瓶叮当作响:“你当我不想援手?王爷的面子我怎敢拂?可这背后牵扯三位尚书、五位御史,还有金陵城的商贾巨擘!” 他推开雕花窗,暮色裹挟着枯叶灌进来,吹得烛火左右摇曳,将他脸上的皱纹照得愈发深刻。
“不过有件事你得留意。”他压低声音,探身时鬓角的白发扫过林桐发顶,“户部新拟的税则,有条款专管江南织造。贾府的绸缎生意怕是……”话没说完,一阵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混着细碎脚步声从廊道传来。王御史脸色微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带扣,起身整了整官袍。
“怕是李公公来了。此人深得圣宠,与朝中各方势力关系复杂。”他快步走到屏风前,掀开锦缎帘幔,示意林桐躲避,“待会儿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声。” 语气虽沉稳,却难掩紧张。
“老爷!李公公到了!”管家的声音传来。王御史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向门口迎接。
林桐躲在屏风后,只听见衣料摩擦的窸窣声,紧接着是尖锐而含笑的嗓音刺破空气:“王大人好雅兴啊,这东暖阁的龙涎香,隔着三条巷子都能闻见呢。”李公公顿了顿,声音似裹着冰碴,“皇上近日对江南税赋之事甚是关切,咱家想着,王大人定有独到见解……”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渐渐远去。林桐从屏风出来时,只见王御史瘫坐在太师椅上,脸色惨白,鬓角的白发仿佛一瞬间又多了许多。案头的烛火即将燃尽,在墙上投下他佝偻的影子,显得无比凄凉。
“王大人……”林桐刚要开口,王御史已挥了挥枯瘦的手。他仰头望着梁间蛛网,喉结滚动半晌才挤出沙哑的字句:“回去吧,走角门。”窗棂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他鬓边新添的白发在风里乱颤,倒像是粘在枯枝上的败絮。
回到大观园,林桐直奔书房。贾政握着翡翠扳指来回踱步,贾琏半倚着雕花隔扇,靴尖点地的节奏越来越急,腰间玉佩撞在铜环上,发出细碎的“叮叮”声。
“新税则?江南织造?这分明是冲着咱家的命脉来的!” 贾政突然停住脚步,目光扫过贾琏,“琏儿,你即刻去寻那几个可靠的牙行掌柜,旁敲侧击打听新税则的细则。记住,切莫打草惊蛇!”
贾琏应声起身,腰间玉佩撞出清脆声响:“叔叔放心,侄儿这就去办。”转身时,袍角带起一阵风,将案头的宣纸卷起一角,露出半行未干的字迹,在暮色中泛着墨色的冷光。
秋意裹挟着寒意渗入贾府,廊下的铜灯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当众人正忙得焦头烂额时,内宅西厢房里却传来争吵声。王熙凤攥着账簿,指节泛白:“二爷倒是说说,库房的银子连下月例钱都凑不齐了,还要那些白吃饭的闲人作甚?”
贾琏将茶盏重重地往红木几上一放,发出沉闷声响:“你当府里的脸面是儿戏?平白遣散几十口子人,外头传出去,还以为咱们连下人都养不起!”他急得来回踱步,腰间玉佩不断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刺耳。
原是王熙凤与贾琏这对当家夫妇,因着府上管理之事起了分歧。王熙凤觉着,为应对贾府眼下困境,必须削减开支,诸如减少府中的用度、辞退一些闲散的丫鬟小厮。而贾琏却认为,这般做法会让贾府面上无光,且极易引发下人的不满,不利于稳定人心。
两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林桐得知此事后,只觉脑仁发疼。她知道,在这个紧要关头,府中诸人,必须团结一心,若再任由这对冤家内耗,怕是连后院起火都应付不来。
“好姐姐,消消气,我知晓你是一心为贾府好,凤姐姐这番苦心,府里谁不清楚?昨儿我去账房,见您连胭脂水粉的月例都减半了。”林桐将温好的参茶捧到王熙凤的手边,语气轻柔:“凤姐姐此番,想通过削减开支来缓解压力,这都是为了贾府的长远考虑。只是琏二哥哥也是念着府里的体面,那些老仆的去留,确实棘手。”
王熙凤冷哼一声,鎏金护甲撞得茶盏叮当响:“体面?他就只知道顾着那点体面,如今府里都快保不住了,还要那劳什子面子作甚?”她抓起案上的账本狠狠甩在桌上,“单是各房丫头的胭脂钱,每月就要二十两,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林桐指尖抚过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沉吟道:“凤姐姐何不在采买上做文章?前儿我听厨房柳嫂子抱怨,菜蔬总要经过三道牙行,价钱翻了倍。若能直接与农户订契约,省下的银钱怕是比裁人还多。”她从袖中掏出张折好的纸,“至于下人,我拟了个法子—愿意离府的,多发三个月月钱;留下的,按差事轻重重新定俸。”
王熙凤接过纸张,目光在字里行间扫过,嘴角终于有了笑意:“倒是个周全的法子。只是那混账......”
“交给我便是。”林桐将冷掉的茶盏换走,“凤姐姐且歇着,等我把琏二哥哥劝通了,再来给您回话。”
书房里,贾琏烦躁地将文书摔在案上,林桐蹲下身时,月白裙摆扫过青砖,指尖灵巧地勾住骨碌到脚边的算盘,檀木珠串撞出清脆声响:“琏二哥哥莫急,先消消气,您和凤姐姐都是为府里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