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里啪啦地响着，木柴崩裂出火花，又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碳化成灰烬。
衣服晾晒在篝火之后，三个沉默的影子绕着篝火围出成一个三角，神子坐在最中，余下两人光着膀子，背对着背，谁也不去理谁。
卡沙左瞧瞧，右看看，无奈地笑了笑，他在地上捡起一个枝桠、吹灭了炭火灼烧的一端，拿着中段，用尾端戳了戳一边盘腿坐着，用手肘托着下巴的拉穆特。
拉穆特却不回话，见那树枝戳个不停，树枝戳到了肩背的淤青，他“嘶”了一声，甩了甩脊背，抖开了扰人的树枝。
神子摇摇头，叹了口气，将树枝拄在地上，站了起来，绕着火堆走到了抱着胳膊的埃列身前。
埃列见他过来，立刻扭头移走了目光，不耐烦地望着天，摆出一副不好惹的架势，似乎这样就可以逃避神子的讲道理时间。
“呵。”神子被他逗笑了，扶着他的肩膀，蹲下身来，手里慢悠悠地转着那根树枝，“埃列，埃列。”
青年还是不理他，还把身体偏了偏，卡沙皱了皱眉头，用树枝戳了戳他：“埃列，去道歉。”
“不。”埃列梗着脖子，目光向后斜视，皱着眉头，“我打狗，向来都不看主人。”
“嘿哟。”身后的拉穆特给他气笑了，正要还嘴，又因为气急牵扯了腹部的肌肉，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有再说下去。
“埃列，不可以这么说话。”卡沙的脸上已经写明了愠怒，但很快就恢复了温和有礼的语气讲起了道理，“即使他嘴巴再快，也是你先动的手，何况我们三人依然身在险境未能脱逃。我们岁数相仿，你肯定不想听我对你说教。”
卡沙瞟了一眼拉穆特的背影，凑在了埃列的耳边小声说：“于情于理，你也应该去道个歉，快去吧。”
神子给足了面子和台阶，埃列也没什么固执己见的理由了，但他还是翻了个白眼，深呼吸了一口，别别扭扭地说：“喂，吃东西吗？”
“有什么可吃的？烤死耗子吗？”拉穆特的语气起起伏伏，阴阳怪调，“哟，那还是您老人家吃吧，我就不狗拿耗子了。无福消受。”
埃列耸着肩膀，刚要暴起，就被卡沙一把按住了。他望向卡沙，眼里冒火。而卡沙却平静而稳重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埃列从裤兜里摸出一块压缩饼干，锡制的包装将干粮压缩得结实，并没有进水，他将干粮摊在手里，神子终于笑了笑，松开了他的肩膀。
他站起身，越过篝火去看弓着身子的拉穆特，他的肩背中了好几拳，淤青渐渐泛出紫色的痕迹来，有些还积着淤血…他好像确实做的有点过火了。腿脚坐得发麻了，他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绕到拉穆特眼前，见到那个金框的大镜片，气还是不打一处来，一个甩手，把饼干丢在了拉穆特眼前的地面上。
那块饼干还丁铃哐啷地跳了一下。
空气瞬间结了冰。
拉穆特一拍地板，几乎是蹦着站了起来，暴怒地掐住了埃列的脖颈：“你小子也过分了啊！”
他挥起拳头就要打，埃列自知理亏，也只是偏了头，并没有躲。
“拉穆特。”卡沙开口制止了他，“先从这里出去，到达东领地要紧。”
拉穆特罕有地气得发抖，犹豫了一下，最后咬着舌头，还是松了拳头，将手揣在裤兜里，一脚将地上的压缩饼干踢进了河里，回过身去，无视了埃列，取下了一旁的衣服，穿在了身上。
“扑通通。”压缩干粮掉进水里激起厚实的水花，消失在冰冷漆黑的水里，埃列看着暗河的水流，低下了头。心中有些低落的情绪，他确实应该好好地道个歉。
“那个……拉穆特……”
“接下来往哪走？”拉穆特穿戴整齐，向卡沙问话，只当作没听到埃列的声音。
埃列抿了抿唇，开口道：“这个洞穴应该是地下河水侵蚀形成的空腔，根据地形高差判断，我们现在应该在两山之一的地底。”
“神子大人，给个话呗。”拉穆特没有搭理他，又恢复了笑嘻嘻的语气和卡沙对话。
卡沙眨了眨眼睛，眉头微皱，额上流着汗水：“先…先走吧。”
“得令。”拉穆特就推着卡沙的肩膀，顺着河流的流向走了下去，只留下埃列站在了原地，衣服还没来得及穿。
拉穆特推着卡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刚走出了百余米，穿戴好的埃列追了上来，扯了扯卡沙的袖子：“河流通向河谷，如果要出山…应该逆着河流走。”
“嗯，好。”卡沙应了下来，看向一旁的拉穆特，他只是微微笑着，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示，好像也没有说话的打算。
三人回到篝火的附近，制作了简易的火把，又做了几只备用的教卡沙抱在怀里，将剩余的火堆推进合理，打点了行李逆流而上，走了千余米，河道有时拓宽，有时缩窄，有时候三人过绰绰有余，有时单人过都显得促狭，埃列还在石缝中卡过一次，还是卡沙将他拉了出来。
走到四五千余米的时候，周遭还是一样的景色，天然的岩穴，漆黑的水，除了水流更狭窄湍急了些，并没有什么区别，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还是天然河道。埃列敲击了一下山石。岩石的质地悄无声息地变化了，花岗岩质地更坚硬，脉络清晰，只是拉穆特一直在同卡沙说话，他插不进嘴。
他沉默地跟在二人的身后，仅有的愧疚慢慢也化作了不爽，他移开目光，观察着周遭岩石的走向。
他虽然是社科专业出身，但也具备一些基础的地质知识。虽然他没有携带着勘探仪器，但是凭借经验和直觉，他推测三人正身处于矿山之中。矿山依赖河流又最怕渗水，在河流与矿坑相交的地方一定有显眼的痕迹，只要他们顺着矿坑走，一定能找到人工开凿的通道。
再一次挤过一个狭窄的通道后，眼前豁然开朗，空腔再次变得宽阔，两边变得宽阔，可供几十人携手而过，天顶极高，举起火把都照不到岩层，但尽头处的河道却变得格外逼仄，只能供湍急的河流流淌而过，只及小腿腹高的洞穴，连攀爬着进入都变得没有可能。
道路被封死了，他们已经走到了尽头。
拉穆特蹲下身来，敲了敲河流出水口旁的岩石，回过身来摇了摇头。
埃列举着火把，来到了洞穴的边缘，在昏暗的火光下观察着岩层的走向。
“我记得有人说，这么走能出去来着。”拉穆特在河边一坐，“我看是没辙了，我说不如跳进河里去，漂流到哪里算哪里好了。”
“拉穆特……”
埃列没有理会他们的话，在洞穴的最宽处，团簇着质地与周遭完全不同的岩块，黑色的花岗岩掺杂着金属的杂质，表面留着无数凹凸不平的气孔。他仔细观察了洞穴，察觉到一处明显的堆填的痕迹。
“拉穆特，过来一下。”他习惯性地喊道。
“哟，谁叫我呢？”拉穆特正要还嘴，就被卡沙瞪了一眼，只好耸了耸肩膀，不耐烦道，“什么事？”
“这里有堆填的痕迹，其后大概率有个矿坑，你有没有能炸开堆填的方法？”
“真新鲜，我这是子弹，不是炸药。我建议，你还是请你的神明解决一下吧。”
“卡沙，圣剑现在可用吗？”埃列受了启发，越过拉穆特，转身问道。
卡沙从背上取下圣剑，举得高高的，挥了两下，圣剑竟亮了两亮，卡沙的面上显出喜悦的神色，不过那光辉很快流失了，卡沙脸上的笑容也随之而去。半晌，他摇了摇头：“不太好，大概只有两到三成的力量，而且能量不太稳定，破开整个洞穴是不太可能的。”
“够用了。”埃列举着火把，让开步子，用火焰指着洞口一处不太自然的突起道，“用目前你拥有的最大力量，将这里击破，岩石的缝隙有风，即使不是矿洞，也应当有路。”
“好大的官威啊，小队长。”拉穆特挑起眉头，话里带刺，“有了邪神当后台是有底气哈。”
埃列吃了瘪，勉强改口道：“神子，我觉得……”
“我来做就好，你们先闪到安全的地方。”神子却亲和地点了点头，扛起来圣剑，闭上了眼睛，蓄着力气。
埃列和拉穆特退到河岸的另一侧，并肩站着，意外对视了一眼，又各怀心思的移开目光，目光落在卡沙的身上。
“咻。”卡沙猛地睁开双眼，眼中融金，圣剑在他手中被刺眼炽热的光芒包裹，在他挥剑时凝在剑尖，挥出之时，光芒化作光束，在眼前炸开，伴随着雷似的轰鸣，土崩石裂，烟尘滚滚之中，另一个更加广阔的空腔展露在三人的眼前。
有滚石自天顶滚落，埃列丢掉火把箭步上前，扑住卡沙，向安全的一边翻滚的瞬间，滚石自卡沙曾站立过的地方压过，在地上磕绊了一下，飞起，沉入河中渐出丈高的浪花，将拉穆特手中的火把也浇灭了。
山中空腔晦暗混沌，伸手不见五指。
火柴蹭出新的火花，再次将火把点亮，埃列将新的火把举起，其余的二人都来到他的身边，岩洞里的岩石通体漆黑，夹杂着褐色与淡金的金属反光，在火把的映照下，点点深红的碎屑迎着光，射出金红色的散光，如无数双眨动的眼睛，将三个唐突闯入者的影子窥视。
火光照不到的地方，浓黑如混沌未开。风中有着诡异的味道，硝石混合着发酵过的汽油的味道，埃列往前两步，竟踢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去看，脚边竟伏了两具皮包骨头的干尸，他们的五官大张，手指缝嵌着泥土，应当是在走投无路时对渐近死神的无谓反抗——他们在极端绝望中死去。
埃列看着未知的洞窟，竟少有的萌生了退意。
在洞窟的深处，到底是什么在等待着他们？真的是生机吗？
“我怎么感觉……”拉穆特刚要埋汰他一番，忽然察觉到天地在微微颤动，有小小的碎屑落在他的头顶，他抬起头向天顶看去，发现并非他的错觉，整个世界都剧烈的晃动起来，头顶传来连续的岩层断裂的声音。
“快走！这里要塌了！”埃列高声喊着，一边将火把塞给卡沙后，将他推入了新的洞穴，一边急忙向刚越过河对岸的拉穆特奔去。天动地裂之间，他握住拉穆特的手腕，进入新洞穴的瞬间，如山般硕大的天顶碎成无数巨石，坠落在他们的身后，将刚刚开辟的路口整个封死，断绝了他们唯一的退路。
绝处逢生，三个人背靠着身后的山石，惊魂未定地喘息着。
“完蛋咯。”
“没有选择了，只能继续走下去。”埃列心想着，看着眼前望不到尽头的黑色矿脉，也失了一直引以为傲的自信心。他蹲在地上，整理了一会思绪，才又接过火把：“至少有人来过这里，这里的矿石有着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应当有路出去。”
“有路出去，怎么还死这了呢？”
有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拉穆特虽然话里藏针，但是所说也并不假。
“那个…”卡沙迟疑了一下，终于鼓足了勇气告知了另一个堪称绝望的消息，“从刚才起，进入这里之后…我与父神再一次断连了。也就是说…圣剑…失了效用。”
沉默再次将三人笼罩。
“情况也没有那么糟，对吧？”似乎实在不善应付沉寂的氛围，拉穆特咧了咧嘴角，说道，“大不了一条路走到黑嘛。”
卡沙靠着身后的山石，仰着头看着漆黑的矿洞洞顶，慢半拍地点了点脑袋。埃列将手中的火把递给了拉穆特，自己又点起一根火把，视野变得更加明亮，除了天顶与周围的岩壁，几尺之内的景象也映照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