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回过神，Sunny就已经摇着尾巴奔到了段宋的脚边。

突然归来的人愣在门口，突然见到归来人的人愣在地上，沉默半晌，都怔着没说一句话。

“哥……哥哥？”良久，芮嘉回过神，茫然地盯着段宋，鼻音浓重。

段宋却像是没听到，仍倚着门，方才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深邃的目光直直映在芮嘉脸上。

芮嘉察觉到不对，放下手中的玩具，犹疑着站起来，一点一点挪到段宋面前，扬起脑袋。

“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盯了一瞬，试探着将手贴上对方的脸颊，见段宋没躲，他得寸进尺地摩挲了几下。

段宋的眸色很深，即便是映在灯下，却仍然幽深，像是各种情绪堆叠一起，但分明又无法从中捕捉出一点。

让人读不懂，包括芮嘉。

“怎么突然回来了？”芮嘉眨了眨眼，一时也不清自己该高兴还是什么。

直到下一秒，突然被人猛地拽到怀里，他的手被甩到半空，骤然一僵。

“哥哥？”芮嘉因这措不及防的举动，微微睁大眼睛，或许是太突然，发出的声沙哑到近乎失声。

环着自己的手臂力量愈紧，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到段宋覆在他背上的手在微微颤抖。

段宋很少像这样情绪外露，上一次好像还是几年前在他生日的时候。

但这次，芮嘉实在猜不出是因为什么。

“你瘦了。”

思忖间，抱着自己的人终于开口，沙哑程度完全不亚于他。但芮嘉却听得很清，像是直接隔着两人紧贴的胸膛，以彼此骨肉为媒介，几乎是一瞬间便撞上他的心口，心脏紧跟着发颤。

段宋今天不对劲儿，而且是非常不对劲儿。

“你为什么就不能照顾好自己？”段宋倏地推开他，双手紧紧捏住他的肩膀，眼尾隐隐发红。

芮嘉双手慌乱地抓住他的衣角，不知所措地微张着嘴，“哥哥，我没有啊。”

“我在好好照顾自己，真的……”他下意识想狡辩，但很快想到什么，声音随着脑袋一起心虚地低下去。

“那血糖呢？今天血糖那么高，你在干什么？”段宋语气有些急躁，肩膀被抓得发疼，但芮嘉来不及管。

“今天感冒了，所以血糖会波动，而且以前也——”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人，嘴唇翕动多次。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血糖不正常？”他颤声问段宋，刚说完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忽然现出一段模糊的记忆。

他想起那天晚上站在冰箱前，从黑暗中走过来的人对他说的第一句，“你血糖不正常，知道吗？”

当时脑袋发懵，一时没回过味，直到今天。

“你在你手机上也装了那个软件，对吗？”芮嘉继续问，声音有些艰涩。

“所以，你每天都在关注着我的血糖，对吗？”

“所以，”说到这，他哽咽地顿了顿，“前几天，不对，从我来这里开始，你就总是有意无意地提醒我打针……”

明明好几次都那么凑巧，正好是他血糖不正常的时候，可他却完全没有察觉。

“对，还有，”芮嘉越说越激动，鼻腔堵得厉害，他不得不停下，才能继续下去，“那天晚上……”

“下雨那天晚上，我醒来，你却坐在我的床边，也是因为担心我，对吗？”

“你什么时候来的？”芮嘉已然带上隐隐的哭腔。

“又为什么来？”

“还有那堆胰岛素，你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为谁准备的？也是我，对吗？”

‘别说了！’像是面具被骤然毫不体面地撕破，段宋沉声遏制他，想阻止他说下去。

芮嘉却像是没听到，凭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着，继续追问，“普通朋友不会半夜溜进房间，更不会大半夜突然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哽咽地有些厉害，芮嘉一度没办法再说下去，他偏开头难受地狠狠咬了一口下唇，很快又对上段宋的眼睛。

他没有察觉自己眼周已然一片模糊。

“你之前，明明，”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他几乎快喘不上气，“明明说过你想跟我翻篇……”

“可我问你是不是还喜欢我，你也从来没有否认。”

段宋脸色铁青，情绪差到极点，但最后全都化成自暴自弃，薄唇紧抿。

“你明明就是还喜欢的，可你……为什么不承认？”芮嘉的哭音越来越重，段宋看到他眼角滚落的泪珠，心也跟着一阵抽疼。

可他说不出话。

“我真的知道错了，哥哥，你……你能不能不要再躲着我了？”

“我真的很喜欢你，”芮嘉含着泪诚恳地望着他，像是要把他望穿了，“你知道吗？”

说着，段宋看到他慌慌张张地掀起衣服，露出肚子，看清上面泛青的小结节，他双手倏地一抖。

“我这几年，我真的一直都在很努力地控糖，”芮嘉试图让自己的话说的顺畅，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一遍遍模糊眼眶，“我真的，很怕很怕……”

害怕再也见不到你，或者再也没有资格站在你旁边，我真的一直都在努力，努力学着去当一个正常人。

只是为了能健康地站在你面前，就像以前一样。

“可是，好不容易等到你了，你却说你不想再陪我长大了，你不想再喜欢我了。”芮嘉悲哀地说着，身子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我当时……我当时，心都要碎了……”

“我甚至想过，如果这样，活着也——唔——”

话未说完，唇沿骤然涌上一股热意，还没来得及反应，嘴唇便已经被人咬住。

所有要说的，没说的全都变成无意义的低声呜咽，一点点充斥两人紧密交缠双唇之间。

太久没接过吻，芮嘉显得既仓皇又无措，但还是顺从地闭上眼，同时最后一滴泪顺着太阳穴慢慢滑进鬓发。

段宋一只手覆上他的后脑，有些粗暴地将他推到墙上，啪的一声，灯被按灭，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鼻腔本就堵得难受，芮嘉像只潦草慌乱的小狗，呼吸被近乎暴虐地摄夺，愈来愈重的缺氧使得他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

久违的独属于段宋的气息在口中横冲直撞，哪怕就此溺死在这份名为爱的窒息里，他也心甘情愿……

直到被吻得腿发软，快要滑下去时，他被人架着强行捞起来。

段宋已经撤开身子，呼吸急促。

芮嘉反应有些迟钝，眼睛半眯着，目光迷离，直到眼角被人用指腹轻轻摩挲过。

“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芮嘉。”段宋的声音近在咫尺，可芮嘉听着却又像是隔了半个世纪那么远。

“是……是真的吗？”他嗫嚅着开口，害怕刚才包括现在只是他经历的一场荒诞大梦，就像之前很多次、很多次那样。

只要一醒，就什么也没有了。

“你总是知道怎样让我难受……”段宋没有回他的话，声音染上明显的苦涩。

“你知道我只要见到你哭，就什么办法也没有。”

“没有的……哥哥……”芮嘉终于慢慢回过神，心脏像是被无数小针扎穿了，段宋每说一个字，就牵动着这些伤口一起疼。

“你凭什么……”段宋说着，声音低下去，芮嘉清晰地听到他发抖的呼吸。

他从没见过段宋这样，即便曾经失望地面对那样的家庭，段宋也从来没像今天这样难过。

从来没有。

“对不起，哥哥，真得对不起。”芮嘉心疼地凑上去在他颤抖的嘴角印下一个浅淡的吻。

他突然好恨当时的自己，好恨。

“他们怎么对我，我可以不在乎。”段宋继续说，“可是偏偏你也跟他们一样。”

“我们的爱情在你眼里真的就这么脆弱？”

“还是说，在你眼里我真的就这么不堪一击？所以不值得你的信任？”

段宋从来没想奢求过什么，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在被“送”。

父母离异，谁也不想要他，送来送去，最后他像一个垃圾被无情地扔到栾城。他本来都要接受这样被抛弃的命运，可偏偏那一年上天让他遇见了芮嘉。

他曾以为自己真地找到了一个温存的避风港，可是到头来他却发现这只不过是别人施舍给他聊以自|慰的一块破布。不过是勉强裹住，留下一点可怜的温度，他却竟然傻傻地以为真得有人会在乎他。

直到一阵风过，彻底揭开他的这块遮羞布，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地可笑。

他只想被坚定地选择一次而已，哪怕只有一次……

“没有的，哥哥……”哽咽地说着，芮嘉双手捧住他的脸，吸着鼻子开始忏悔，“都是因为我，我当时太胆小了，我真得……没办法接受那样的自己。”

“你那么好，可我不再是了，我坏了，从里到外地开始烂掉。”

回溯那段不堪的记忆，仿佛还能闻到病房里的消毒水味，还有旁边那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喊。

他当时真得怕了，怕截肢、怕死亡，更怕自己也成为那些压在段宋身上闲言碎语的源头。

他只是觉得段宋值得更好的生活，更好的……人。

可是到头来，他才发现，他这些自以为是的思量简直荒唐至极。

他才是伤害段宋最深的那个人。

芮嘉一点一点地抖出呼吸，艰涩地滚了滚喉咙，随后踮起脚，轻轻覆上段宋的唇。

“但是这次不会跑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