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等到吃午饭的时候，除去偶尔飞些雨丝，基本上也就停了。
跟医院打交道这么多年，芮嘉第一次在医院餐厅吃饭，味道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
吃完饭，段宋下午安排了门诊，芮嘉在病房陪大爷说了会儿话，回了趟家。
从家里随便挑了几件衣服，本想着再拿些胰岛素，但踌躇几秒，他关上了冰箱，随手拿了几块糖。
合上行李箱，芮嘉微喘着气，倒在床上，想歇一会儿。
可刚闭眼，手机却突然响起来，他眯着眼看清来电人，点了接通。
“哥哥！”先传出的是一个稚嫩的男孩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着很兴奋。
芮嘉将胳膊挡在眼睛上，闷闷地笑了笑，“沅沅啊，怎么了？”
或许是太久没说话，开口的声音有些发哑。
“哥哥，我昨晚梦到你了！”
“是吗？梦到什么了？”芮嘉听出他话里的期待，即便两人只见过两次，不知道他能不能记住自己，但还是柔声顺着他的话问。
芮沅今年四岁，正是闹人厉害得时候，爸妈好几次打电话都跟他抱怨说，沅沅没他小时候乖，但每次他就只是笑笑，没说话。
“我梦到，哥哥给我买了好大好大好——大的玩具车！”
小孩儿的声音很软，混着开心的情绪像是带着蜜糖的细雨，说最后一个“好”字的时候，芮嘉甚至能想象得出他张开手比划的场景。
但还不等芮嘉开口，电话那端一个声音隐隐约约凑过来，从模糊到清晰，“嘉嘉啊。”
旁边的芮沅还在闹，芮嘉听到他爸说了几句什么，芮沅的声音就不怎么听到了。
就这么一瞬间，某种情绪突然涌到心头，芮嘉用手背揉了揉眼。
“嗯，妈妈。”沉默几秒，他还是开口。
“这几天在朋友哪里，好吗？”妈妈问。
芮嘉闭着眼，试图在一片漆黑中想象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样子，下意识点头，但点完才反应过来，他们看不到。
“嗯，他很好，很照顾我。”良久，他接上话。
“那就好。”对面的人轻轻呼出一口气，顿了顿，两个人一起陷入沉默，没了可以说下去的话题。
直到芮沅的声音再次响起，“妈妈！我要跟哥哥说话！我要生日了！”
“乖，我先问问哥哥好不好？”女人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声音温柔地像是雨后的清风。
芮嘉听着，将手机拿远，抹了抹眼角，但很快便笑着接上，“妈妈，没事儿，让沅沅跟我说会儿话吧，我——挺想他的。”
像是他说的突然，电话那边的人愣了好几秒，才终于应出一声“嗯”。
“哥哥！你可以送我大大的玩具车吗？”抓住电话，芮沅便迫不及待地问。
芮嘉苦笑一声，不动声色地掩盖住自己的情绪，“当然可以了，沅沅想要什么样子的呀？”
段宋结束会诊后，又去做了个手术。
手术室，患者已经被推出去，段宋将护目镜递给身旁的小护士，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段医生的手好稳。”
听到声音，段宋睁开眼，看到前面的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睛，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对方是心外科另外几个主任手下的人，是同事，见过几面，但段宋不记得名字，只得平静地道了一声“谢谢”。
对方跟着他出来，又啰啰嗦嗦说了什么，段宋没注意听。
等到他脱掉刷手服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男人跟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肩，“今天晚上约个饭？”
段宋只觉被他穷追不舍说得头疼，又想起中午芮嘉说的话，侧身冷淡地盯着男人，“不好意思，今天没有时间。”
说完，男人面上有些尴尬，笑容凝在脸上。
段宋并不想多加解释，掏出手机转身就走，听到后面那个男人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装什么”。
但他只当没听到，打开了聊天框，上面是某人几十分钟前发的消息。
【烦人精：今天晚上吃蒸面吗？】
【烦人精：我刚回来路上看到了，应该是新开的店，问了别人，说不错。】
【烦人精：我先带Sunny出门遛一会儿。】
最后一条消息，段宋点开，是Sunny和一只小泰迪贴鼻子的视频，那是一只很可爱的小狗，脑袋顶上扎着一个粉色蝴蝶结。
相比之下，Sunny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孩子，耸着鼻子来回在人家脸上来回嗅着。
盯着看了几秒，他回了一个“嗯”，关掉手机。
下完雨的空气不想前几天那样闷热，段宋开车回到家，从车库出来，芮嘉刚好牵着狗到单元门口，见他过来，笑着招了招手。
段宋看到他手腕上的十八籽，不禁皱了皱眉头。
“本来想着你回来之前就能把Sunny送回家的，”芮嘉抓了抓头发，扯出一抹笑，“但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段宋隐约察觉出他语气里的勉强，猜测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但愣了愣，终究还是没开口。
Sunny欢脱地在两人脚边打转，哈哈地吐着舌头，段宋低头看一眼，皱着眉往旁边挪了挪。
“先回家吧。”他朝面前的人说着，先一步走向电梯间。
芮嘉牵着绳跟在后面，将直勾勾盯着外面的小家伙硬是拽进去。
回到家，段宋换上一件休闲T恤，跟着芮嘉出了门。
他平时对饭店餐馆这些从不怎么注意，从回国到现在，也还没两个月，对小区周边的这些设施确实没什么印象。
“你知道吗？”芮嘉跟在旁边，忽然出声，他回过神，“刚才Sunny总是跟在那只小泰迪后面，我差点没拽住，不过幸好人家主人没说什么。”
“你平时应该没——”
旁边不知道从哪突然窜出一个小孩，芮嘉只顾着看段宋说话没注意，段宋眼疾手快，伸手拉了他一把。
芮嘉毫无征兆地撞进段宋怀里，思维停滞好几秒，直到段宋将他推开才回过神。
小孩儿大约是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件橘黄色短袖和一条水洗白牛仔背带裤，带着婴儿肥的脸蛋白白的，很可爱。
身后的女人已经跟上去，抓着小孩的牛仔肩带，朝他们尬笑着道了声歉，芮嘉笑着摆了摆手，两人才离去。
芮嘉盯着母子俩的背影，想到些什么，但不等他开口，段宋便不耐烦地催他，无奈他闭了嘴。
出去的时候天刚擦黑，等他们吃完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去，小区里大妈们的广场舞音乐也响起来。
芮嘉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正准备吹头发，就见Sunny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进了他的房间，见他出来又叼起旁边的球，奔到他腿边。
“今天下午回来不是陪你玩了吗？”芮嘉低头皱了皱眉，随后坐在地板上，宠溺地挠起小家伙的下巴。
“你可真磨人啊。”但还是没忍住，又陪它玩了几分钟，他才起身去收拾行李箱。
由于带的东西并不算多，他只拉了个小行李箱。
芮嘉将里面的衣服拿出来，放到床上，叹出一口气，脑袋刚要放空，就见小狗又凑到旁边，软软的毛蹭着他的腿肚，有点痒。
“汪！”
“别闹了，”芮嘉视线还落在衣服上，没看它，“等我收拾完再陪你玩。”
“汪！”可小家伙这时候却偏偏听不懂，仍然一直在他旁边打转。
“Sunny！”芮嘉渐渐失去耐心，有些不悦地开口呵了一声，“你要听话，只有听话的狗——”
垂眸看到小家伙的动作，他瞳孔一缩，“别叼那个！”
可或许是声音太大，小家伙被吓到，直接叼着东西，腿蹬得像火轮一样，亡命似地逃了出去。
“Sunny！”
“回来！”
芮嘉扑了空，急得赶忙站起来，一个趔趄没站稳差点摔倒，但来不及管，也跟着奔出房间。
Sunny实在是太能跑，芮嘉在客厅一边追，一边低声喊它，但来回追了几圈，还是没将东西要回来。
最后，芮嘉喘着气，双手按在膝盖上，视线盯着还跑个不停的小东西，一时有些苦涩。
直到，在他满眼震惊中，Sunny跑进段宋房间。
芮嘉：“……”
好的，成功心死。
毁灭吧。
除非，这家伙现在立马叼着东西跑出来，他保证不打它。
两分钟后，芮嘉盯着空荡荡的门口，伸手抹了一把脸，现在出来也行。
OK，没有。
三分钟后，依然没有。
四分钟后，意料之中，还是没有……
最后，芮嘉皱着眉，终于认命地叹出一口气，拖着填了铅的脚，沉重地挪向那个亮光的门口。
脚步停在门前，就里面的人正坐在床沿，盯着手里的那串十八籽，若有所思。
而旁边，某位“叛徒”正乖乖地蹲坐着，仰头也瞧着自己送来的“战利品”，等待邀功行赏。
芮嘉恨铁不成钢地闭了闭眼，准备人为阻断它与某位泰迪小姐的约会，至少一周起步。
似乎是瞥到他的身影，视野里的男人抬起眸，朝这边望过来。
芮嘉急忙将乱七八糟的思绪全胡乱放到一边，心虚地舔了舔唇。
“那个……”他看着段宋手中的东西，磕磕绊绊地开口，“我也不知道Sunny为什么会叼过来给你……”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糊作一团，倒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芮嘉想着攥了攥手指。
段宋盯着他，眸底闪过一丝晦暗，忽然开口，“进来吧。”
“额，好。”
走进去，芮嘉才看到段宋的床旁也摊着一个行李箱，目前只装着一件叠放整齐的短袖。
“怎么……收拾行李了？是要出差吗？”
“嗯，”段宋已经撤回目光，淡声道，“出差一周。”
“一周？”芮嘉觉得格外突然，一时卡壳，眨了眨眼睛。
Sunny被他的声音吓到，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但段宋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指腹小幅度摩挲着一颗珠子，冷着声音转了话题，“我以为你早把这东西扔了。”
芮嘉怔了怔，走过去将东西接到手中，思绪乱飘。
沉默许久，他咬了下唇，低下头，“没有，是后来专门找人修好了的。”
“你还真是闲。”段宋冷漠地挖苦他一句，抓起床头的水杯，咽下去一口水。
“才不是……”芮嘉想解释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现在说似乎不怎么合适，指弯蹭了蹭鼻尖，声音低下去。
当年，他一个人带着断掉的珠串，连夜奔到东南的寺庙，却被师父告知这断了的东西不能再串起来，也不能再戴。
说是这东西已经替他挡了灾，再戴不吉利。但最后他好说歹说，求了半天，师父到底还是心软，给了一条绳子，让他回去自己串。
那之后，他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戴着，怕再断，但却没想到今天会被Sunny叼到原主人手中。
算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么？或许吧。芮嘉想。
“腿上怎么了？”思忖间，段宋忽然打断他的思绪，芮嘉回过神，看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腿上，也顺着往下看。
穿着的睡裤只到大腿中间，剩下的皮肤裸露着，膝盖似乎还带着热水烫出来的红，但现在已经变成很淡的粉色。
而就在左边的那片粉色之下，有一小块青黑色的淤青。
芮嘉弯腰瞧了几秒，如果段宋不说，他确实不会注意到。
回想起什么，他直起身，如实说，“好像是今天早上挤地铁的时候，不小心撞到凳子弄的。”
“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儿。”
段宋听着，像是混进夜色的眸子深沉地看着他，神色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哥哥，你放心，真的没事儿。”芮嘉隐约猜出他的心思，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不过也确实没什么痛感。
闻言，段宋冷哼一声，语气有些不耐烦，“没事儿就滚。”
“不要！”芮嘉回得斩钉截铁，说完还不等对方开口，自己倒先不好意思起来，压低声音嗫嚅着解释，“我……我还有事情没说。”
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