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微风从高大的梧桐树间穿过,股股浓稠的药香飘散。
曹雄带着两队铁甲护卫队神色肃然地拥着庾三娘进了王府,冰甲铿锵,寒意渐浓,庾三娘拢紧斗篷,疾步往前走。
“小六!”
未进院子,庾三娘就听到陈润之因为担忧压抑而沙哑破碎的声音。
她面色凝重,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提着裙摆跑了起来。
曹雄带着铁甲队追了几步,又猛地刹住脚步,举手拦住兵甲……他站在院子里,望见那个娇小的背影猛力推开隔扇门,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不知为何,他的眼眶蓦地就红了。
陈六爷,你一定要活下来……要不然,王爷会杀了庾三娘,会杀了刘一手……会屠尽能屠之人,直至尸魂遍野,生灵涂炭……想到那场景,曹雄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庾三娘抿着唇,熟门熟路地冲到里屋。
里屋中央的青木浴桶里,陈六七窍流血,昏迷着歪靠在浴桶边。
陈润之曲蹲在地上,单手虚揽着陈六,听见声响他猛地抬头。
美好如晨曦朝露一般的眸子,此刻夹霜带雪,阴戾地盯着她。
被那尖锐锋利的眼神盯住,庾三娘一时哑声,略定了定神,稳步走了过去。
饶是庾三娘定力好,在陈润之阴鸷潮冷的眼光下,动作也不由僵硬了片刻,她缓了两息才将腰间的药包取下。
“您在此刻向我施压……是嫌陈六爷死得不够快吗?现下立即换血,陈六爷还有三成的活命机会——”
她语气阴狠凉薄,面上亦不假辞色。
陈润之怔仲了一下,垂眸看去,陈六肌肤惨白,薄薄的一层白皮下,能看见强势涌动的鲜红血液……每一次涌动,陈六七窍中都会流出许多鲜血。
那鲜血陡如瀑布一般涌出,黏湿了他宽厚的手掌。
陈润之垂眸,鸦羽长睫下,眸似树下深潭暗影沉沉。
等不及了。
庾三娘不再等待,将针插入陈□□肢百骸,她转身去了隔壁屋子,从黑漆木柜底层抽出一个木屉——木屉里,众多银制器具中,一个裹了图纸的小巧浑天仪来回滚动。
见之,庾三娘心神蓦然一动,这不是日后闻名遐迩的'大周球仪'吗?庾三娘肃然,手指僵硬地拿起浑天仪,片刻后嘴角溢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高低架子床她没办法挪动。
“曹雄!”庾三娘出了屋子站在走廊上,朝院子里喊了一声,她现下的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连续操劳了几日,精神气萎靡了许多,能省点力气就省点力气。
曹雄忙不迭地跑过来。
“把那架子床抬到里屋去!”
闻言,曹雄愣了一下,朝里屋望去,他只能看到不断晃荡的厚重帘布……在这里他都能感受到陈润之黑沉恐怖的气势压力。
她却没有丝毫怯懦的表现,庾三娘淡然而坚定的眼神感染了曹雄,曹雄点了点头,挥臂召来三个铁甲,将架子床抬到里屋,又快速地退了下去。
将刀器高温消毒。
庾三娘有条不紊地将炮制过的猪血管绑在架子床边,一端系在陈六的手腕上,陈六的手肘被固定在桶边,庾三娘将浸过药水的棉布系在他手腕处,药桶里的药液随着庾三娘的动作微微波动。
待一切准备就绪后,庾三娘半垂着眼,抬手,银白色刀尖抵在陈六鼓动异常的白皙胸膛。
“庾三,”陈润之眼眸半阖,眼底摇荡着浓郁的血腥之气,语气却温柔如初,“你,决定好了?”
决定好赴死了。
难道她现下还有别的选择?
庾三娘自嘲一笑,手中用力,陈六胸膛薄皮被划破,乱窜的鲜血顿时找到出口,争先恐后的从中涌出,满满一桶黑中透绿的药液,霎时变成黑红色。
放血之后,上了止血药,缝上伤口,陈六的脸上泛出一层死气。
庾三娘无奈,只得先割破手腕塞进他嘴边,片刻后爬上架子床……躺在架子床上,感受着血液从手腕处涌出,那密密麻麻的蜇痛让人眩晕。
考虑到陈六胸膛血管很脆弱,她选用的血管很细很细……换血过程大概会进行很久很久……她不能任由自己这样虚弱下去,庾三娘从怀中取出两粒补血的丹药塞进嘴里。
陈润之敛住所有情绪定睛望去,浅黄色的血管吊在空中,随着时间流逝,它颤动的力度渐渐弱了下来,隐隐能看到里面流动的血液。
顺着血管方向往上看去,他看到嘴角微动,浑身放松的庾三娘。
要经历过多少生死哀痛,才能成就你如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
陈润之呼吸一促,异样情绪染上眉头,他心头莫然一恸。
……不知过了多久,庾三娘睡得迷迷糊糊时,忽然听到屋外传来刀剑呼啸声,她猛然惊醒,心中微凉。
有贼人闯进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