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一族的族长是卢氏夫妇的亲叔叔,卢氏的夫君叫苏怀斌,是个落第举人,因闲暇时会指点族中子弟的学问,在族里也有些贤明……如今年岁大了,他不打算追求功名了,反而一心盯着苏氏族长位置。
苏氏族长却想让自己的长子继任族长,有了争斗角逐,两房一直是面和心不和的,时常会有些小摩擦。
荣昌领着七八个小厮,抬着十几盒厚礼,来到苏氏族里,还未进祖屋,就被热情的卢氏领到祖屋后的宅院里,“我说今日怎么老听到喜鹊在枝头乱跳,原来是今日有贵客到来啊!"
几个族里的人见到一身卢氏领着一身华服的荣昌进来,都有些拘谨地远远地站在一边,窃窃私语。
卢氏捂着嘴笑,眼里透出些得意,“他叔公带着大伯出门去了,今日不在家,委屈您到家里坐坐。"
荣昌不置一词,跟着她到祖屋后的宅院,穿过穿堂来到一间敞屋。
屋子里放着一扇绣着梅兰竹菊的屏风,一个红漆多宝阁,六个太师椅上是高一等的主座高几。
苏怀斌面容干净,细眉长眼的,穿着一身皂色襦袍,就端坐在主座上等着,举人风范十足。
荣昌管着苏府众多生意,见得人多了,单看苏怀斌的面容,也能看出他是个权欲很重的人。
荣昌虚坐在椅子上。
“荣管事您喝茶!”卢氏亲自端来茶盏,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气。
荣昌感觉自己就像一块冒油的肥肉,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人咬一口,他心中觉得好笑,面上还是笑呵呵的,忙起身欠身道'不敢'。
卢氏抿嘴一笑,仍是笑意盎然地招呼荣昌,“这大好的日子本该好生热闹热闹,只是前些日子夫君收到夫人的来信,说苏二爷......”
转眼间卢氏脸上就挂了两分哀戚,“世事无常……上次我去苏府,苏二爷人还好好的,没想到这一眨眼的功夫,人就莫名其妙地没了。”
卢氏说着话,眼角偷瞄着荣昌的脸色。
荣昌一脸福态看不出什么异常,只在听到她提到苏二爷,脸皮微微绷紧,“苏二爷被靖文公世子重伤,我们夫人亲自给他疗伤上药……正和荀大家和陶山长讨论药籍的问题,就听人来报苏二爷出了事……可见这人平日里还是应该乖觉一些,少得罪人为妙。”
卢氏闻言,脸色一僵,苏二爷活着的时候他们夫妇二爷没少靠着苏二爷从苏府里捞银子……荣昌的意思,莫不是是在指责他们夫妇不够乖觉?卢氏心里有些混乱,下意识瞟了苏怀斌一眼。
苏怀斌就冷哼了一声,望着荣昌的目光有些幽幽的。
都是聪明人,有时弯子绕多了反而不美。
荣昌笑了笑,语气严肃了不少,“苏府在榕树巷的三家商铺,被歹人侵占了——"
荣昌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卢氏略为急促的呼吸声,荣昌心中微晒。
苏怀斌却纹丝不动地坐在主座上。
打量着沉住气毫无动作的苏怀斌,荣昌对庾三娘的识人功夫更是敬服。
他原先想的是,先用大笔利益来引诱苏怀斌夫妇,再许以苏氏一族族长的位置,不怕苏怀斌不动心。庾三娘却道,苏怀斌与苏怀忠一样,是个不敲不打,不会配合的阴狠人物……
“……那小厮招供出来的主家,很不巧,也姓卢,荣某知道,十年寒窗,功名得来不易……特来问您一声,您看,这事该如何处置?”
荣昌的脸上还带着笑容,吐出来的话却如泼出来的毒液一般,让人避之不及。
大周朝律法,凡有功名在身者,三代以内的亲人犯法,证据确凿者,连坐。
卢氏的脸色有些发白,被苏怀斌毒蝎一样的目光一盯,禁不住浑身一抖。
听到荣昌提到卢姓和榕树巷的三家商铺,她几乎想要落荒而逃……往门外看去,屋外的枣树下,十几个小厮端着礼盒规规矩矩地站成两排……看热闹的苏氏族人越来越多……卢氏揉着帕子,心里越发不安。
和想的不一样,眼见着煮熟的鸭子飞了,又被人倒了一身脏水。
苏怀斌握紧了拳头,阴柔的脸一阵扭曲,冷笑道:“这倒是稀奇!荣管事这话问得莫名其妙……你遇到了事,不想法子处理,反而来苏氏族里讨我的主意,让别人听见了,多半还会以为我是你的主家。”
“这背主之名,荣某万万不敢背,”荣昌拱手而笑,“管理苏府名下商铺,是荣某的指责所在……荣某这番'拨冗前来',不过是怕您被不知深浅的奴才败坏了名声,功名不保……也是想和您交个朋友。”
“交朋友?”苏怀斌不甘心地瞪着荣昌,转眼又恼恨地瞪了卢氏一眼。
因有功名在身,苏怀斌一直自视甚高,他怎么可能放下身段和苏府的奴才交朋友?
卢氏担心榕树巷的亲人,心神不宁,一味垂着头当鹌鹑。
天色暗了下来,荣昌知道等不了多久,苏氏族长就会从君圃山庄回来,没了逗留的心思,重重地咳了一声。
卢氏一惊,抬眼望去,便见屋外有个小子,拔腿往外跑去。
‘噔噔噔'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片刻的功夫,外面响起一片嘈杂的吵闹声,苏怀斌从座位上站起来。
几个糙汉子压着一个鼻青脸肿的男子走了进来,苏氏众人议论声一顿,复又更大声地响了起来。
卢氏瞅到当中那熟悉的人,疾奔了过去,口中直呼,“二哥!”
“二哥,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大哥呢?”
被压进来的人,正是卢氏娘家兄长!
“大哥!”卢敬虚眯着眼望向屋内,和荣昌对了一眼,他转头瞪着卢氏,压低声音急道:“大哥早被衙门的人抓走了!”
被衙门的人抓走了!
卢氏一听,吓得浑身都软了,哪里还有闲情分辨真假,呜呜地哭了出来。
屋内,荣昌站了起身来,对苏怀斌怨毒的眼神无动于衷,“苏六爷,人,荣某就交给您了!告辞!”
门外的小厮动作齐整地将礼盒摆在地上,屋外苏氏众人又是一阵喧闹唏嘘。
若说苏怀斌现下还不知道,自己被荣昌给架在火上烤了,那他也白活了几十年。
苏怀斌咬牙,奔了几步,拦住荣昌,脸上扯出个僵硬的笑容,“荣管事且等一等,”
方圆十里都是姓苏的,这荣昌胆子也忒大,居然敢孤身一人闯进来。
“若是荣管事不嫌弃,不如坐下来喝杯水酒,有事咱好商量。”苏怀斌阴着一张脸。
荣昌呵呵一笑,“也好。正好荣某也有个小忙,想请苏六爷搭把手。”
叫人摆上酒菜,荣昌与苏怀忠对坐。
苏怀斌给荣昌倒了一杯酒,皮笑肉不笑地望着荣昌,荣昌拍着自己微鼓的肚子,哈哈笑了一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直叹道:“好酒!老哥啊,这酒不错啊!”
正在给苏怀斌斟酒的卢氏手一抖,偷偷朝苏怀斌看去,只见苏怀斌一张脸气得铁青,她心中暗暗着急,她怕苏怀斌和荣昌闹崩,卢家兄弟受罪,动作更加小心翼翼。
推杯换盏喝了两杯,又有卢氏这个润滑剂,苏怀斌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小弟需要老哥帮的这个小忙……先前也提过,”荣昌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苏二爷在苏府时做了许多不仗义的事,夫人的意思是消去他苏府嗣子的名头……遗体送回苏府发丧。”
“小忙?”苏怀斌冷冷一笑。
荣昌没有接话,而是径直从袖口里抽出两张银票,放在桌上。
五万两……卢氏瞠大了双眸,捂着心口惊呼了一声,她转头去望苏怀斌,苏怀斌脸皮抖动,显然也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银票上的数字就那样火辣辣地刺着人眼,荣昌呵呵一笑,‘刷'地收回银票,笑容灿烂道:“不知老哥愿不愿意帮小弟这个‘小忙'?”
一时之间,三人心思各异。
一刻钟后。
“老六!”一道洪亮的吼声传进来,有人走了进来。
荣昌微眯起眼,就见苏氏一族的族长带着其长子走了进来。
苏族长的长子苏怀儒,体型壮大,长着一张凶悍的钟馗脸,满脸浓髯,穿着一身杭绸缎子袍,此刻正怒容满面地瞪着苏怀斌。
苏族长拄着仙鹤拐杖,手捏得发白,也是一脸怒气,瞥见荣昌时,绷紧的脸皮不自觉地松了松。
荣昌心神一动。
在生意场上混得多了,对着那些两面三刀的合伙人,哪怕脸上笑着,荣昌心里也是暗暗警惕的。只有见到那些还算仗义的合作商行,荣昌把他们当成‘自己人',见到他们时,他的脸皮才会下意识地松下来。
现下,自己在苏族长眼里,算是‘自己人'?
他和庾三娘兵分两路,一路应付苏六爷,一路应付苏族长,目的就是要这两方人掐起来,让苏府渔翁得利。
荣昌高声哟了一声,对来人笑道:“苏族长来了?快坐快坐!”
见苏族长的脸色又和缓了不少,荣昌心里越发踏实,庾三娘成功了,现下就看他的了。
荣昌搓了搓手。
“一进府,就听人说您去了君圃……这可真巧,夫人正好就在君圃里,您见到夫人了吗?"
荣昌拿出和‘自己人'说话时,耐心又亲和地和苏族长父子二人交谈。
苏族长父子闻言果然舒心不少,苏怀儒对荣昌咧嘴一笑,口气隐有炫耀之意,“自然是见到了……以后仰仗荣管事的地方多了,荣掌柜可要多多尽力啊!"
荣昌打着哈哈,“应该的应该的!”
苏族长笑眯了眼,悠哉悠哉地抚着长须,一副满意得不得了的样子。
他们父子和庾三娘说定了析产主意,苏府大掌柜荣昌就带着诚意来拜访,这份殷勤令人十分满意!
唯一令人不喜的,大概就是苏怀斌这个侄儿狼子野心,竟然敢出手将人接到二进宅院来,苏族长眼里酝酿着怒火!
苏怀斌与卢氏听到苏怀儒父子今早是去拜访褚玄机,脸色俱是大变!
尤其是苏怀斌,他盯着苏怀儒父子二人,眼神狠毒,就像被激怒的毒蝎一般,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蹦起蜇人……
荣昌暗自嘿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