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许月胧篇：熟络
在卓府住了几日，算是与陶玉阶的舅母卓李氏熟络起来。
据了解，卓李氏到现在都还没有子嗣，可是卓起明却一直没另娶妾室，这件事还成了举县妇人和闺中少女传唱的佳话。
一次，我同卓李氏一起喝茶谈天，她亲口说道：
“并非我驭夫有道，不过是卓家家风如此，男子不二娶，女子不二嫁，当年玉阶他娘嫁给陶太尉之前，也是与他做了约定的，娶了她就不能纳妾，玉阶的爹爹终究是没辜负她！”
我笑着给卓李氏倒了杯茶，听她继续道：
“陶家的三个公子也定然受到感染，若是絮风还在，估计此生也便只有你一人！”
也许是想到了什么，她看了看我，
“瞧我，不该当着你的面提这个，无故惹你伤心。”
我道：“没什么，我对夫君知之甚少，反而很愿意听舅母多说一些他的事。”
卓李氏开怀一笑，拉着我的手，道：
“若要说起絮风的事，只怕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你可要在我这里多住些日子才行！”
我并不讨厌这个卓李氏，反而对她有一种亲切感，于是不顾忌地试探道：
“公爹要三弟弟到举县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大事，我倒也不知道还能在这里住多久，全听三弟弟安排罢了！”
“管它什么大事呢！以陶家如今的权势，免不了要细心经营，反正都是他们男人的事，我们女人又帮不了什么，让你多留些日子又不会耽误玉阶的事，不管他！”
“舅母说的是……我从前听闻三弟弟的能力不如亡夫和二弟弟，如今公爹却似乎很看重他！看来这传闻也不太可信！”
“你听到的传闻没有错，在他们三兄弟中，絮风最上，玉阶他从小贪玩，不大上进，总喜欢依赖着絮风！每次长辈们督促他多多努力，他也总是回一句‘有大哥在就可保我一生，我又何须努力？’气得你公爹脸都青了！”
我听到这里，觉得卓李氏口中的陶玉阶和我认识的陶玉阶完全不一样。
就算五年前我与陶玉阶接触的很少，我对他了解不多，可是最近这些日子我们却接触的很多。
他用小小一枚钢针就能杀人，他的箭术也很惊人，他虽然长了一副亲和的面孔，可是我却常常觉得他心机颇深、气势逼人，完全不是不学无术、依附旁人的性子。
我直接地提出质疑：“可是……我明明看到三弟弟射箭射得很好。”
卓李氏大声笑了起来，“这不可能！玉阶的箭术我是见识过的，他都能把自己的箭射到别人的靶子上去！”
我似乎可以确定了，陶玉阶是个极狡猾的人，他一定是故意隐藏实力，连他的家人都被他给骗了！
卓李氏开始讲起了陶絮风的一些辉煌往事，而我的大脑此刻在分析着陶玉阶之前暴露的一些细节，没办法认真听她说了什么。
只隐隐约约听到她说陶絮风武艺多么高强，打仗多么神妙，道德多么高尚……
“当年去参加你们的婚宴，看到絮风满脸的幸福，谁知后来竟遭人毒害！”卓李氏突然呜呜咽咽哭起来。
可见在旁人眼中，陶絮风的死都是极其令人惋惜的。
我从前恨他将我强娶，如今已然得知他间接地救我于水火，我便再也没有了恨他的理由。
我现在唯一要恨的人，便只剩下陶玉阶！
我刻意说了些阴阳怪气的话：
“是啊，若是夫君没有死，恐怕三弟弟也不会被公爹如此重用呢！”
“没错，玉阶那个性子，想玩儿还来不及，哪里愿意做些正经事！仔细想想，玉阶如今确实比从前懂事了许多，像变了个人似的！”
卓李氏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抹掉眼泪，继续道：
“从前陶家对你有一些误会，让你吃了许多苦，你千万别怪他们，朝廷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陶家，这其中利弊得失、恩恩怨怨，复杂得很！有时候就连玉阶他爹爹都会身不由己！”
我笑笑，“那些事都过去了，我又怎么会放在心上呢！”
这时候，陶玉阶走了进来，道：
“舅母，你们在聊什么？”
卓李氏起身，玩笑道：“怎么？我们女人间的梯己话你也要过问？”
“哪敢哪敢，我不打扰就是了！”陶玉阶故作离开的姿态。
卓李氏道：“不聊了不聊了！我去后厨看看午饭准备的如何了！”
陶玉阶目送卓李氏走出了房门，转过身对我道：“今日天色好，要不要出去逛逛？”
我瞧着他的脚，道：“三弟弟的脚伤好了？”
前两日的晚上我正往窗外看，墙头一个人影迅速地翻到了另一边，被我收入眼底。
通过衣服我认得出那是陶玉阶。
第二天便听说陶玉阶崴伤了脚踝，我问他是怎么崴的，他却扯谎说自己起床的时候没站稳崴的。
我无意与他争执，便也没有揭穿。
此时他道：“已经无碍！以后下床的时候可真要小心些！”
我见不得别人装腔作势，冷冷抽动一下嘴角，道：
“三弟弟是该小心些！像我们倒没什么，毕竟我们没有爬人墙头的习惯！”
旁边侍候的婢女们听得云里雾里，而我和陶玉阶却心照不宣。
他略显尴尬地冲我微微一笑。
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一个卓府的下人此时领进来一个人，那人竟是朔川！
看朔川风尘仆仆的样子，应该是有什么急事才突然赶到举县。
只听到朔川气喘吁吁说道：“三公子，少夫人的妹妹有消息了！”
我心绪上涌，几乎快掉下泪来。
我们一刻都没耽误，马上收拾行李，准备回上都城。
路上听朔川讲起细节，说是妹妹被沁州的典狱长卖给了人贩子，后来人贩子又把她卖到了上都梦楼为妓。
我心里很难受，明明之前跟陶玉阶去过梦楼吃了一次炙肉，可我却没在那时与妹妹相遇。
更难受的是妹妹竟被那些混蛋卖到了风月场所，想必一定受了很多苦。
这一路我的心都在揪着，如万虫噬心。
我们一路风雨兼程，终于到了上都城，马车直奔梦楼。
接待我们的还是上次那个中年女人，看来她是这里的老板。她一眼就看出陶玉阶身份的贵贱，殷勤依旧地上前笑道：
“几位贵客，欢迎欢迎，有什么需要？”
朔川上前道：“把你们这里的粟儿姑娘叫过来见我们！”
中年女人笑道：“真不好意思！粟儿姑娘已经被一位贵客包下了，不接待其他客人，您看看别的姑娘如何？”
朔川将刀柄架在女人的脖子上，呵斥道：
“少废话！马上把她叫过来！”
女人面无惧色，显然在上都栖身已经见过不少世面：
“这位贵客，您别动怒啊！在哪都得讲个规矩，再说粟儿姑娘那位贵客，我可是得罪不起！”
陶玉阶正想上前说话，我担心会节外生枝，便拦住了他。
“麻烦您给带个话，就说有一位叫许月胧的人想见她！”我对女人道。
她答应了，为我们准备了一个单间，让我们等着，便出门去传话。
我焦急万分，眼睛时刻盯着门外的方向。
我感觉过了很久很久，那个女人终于回来了。她身后便是我的妹妹许莹粟了！
我热泪盈眶，妹妹长大了，样子变了许多，我险些认不出她。
女人把她让到前面，她微微抬眸看了我一眼。
我以为她会像我一样充满期待，可是她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像是见到一个陌生人一样地漠然。
我哽咽地说不出话，陶玉阶带着所有人离开了房间，只留下我和妹妹。
没有了外人的打扰，我情不自禁走过去抱住了她，泣不成声。
然而妹妹很快推开了我，用冰冷却又世故的目光看着我。
我哭着道：“对不起粟儿，让你受苦了！姐姐来晚了！”
她勾起嘴角冷漠一笑，道：“姐姐说笑了，姐姐如今是陶府少夫人，哪能让您跟我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
“粟儿，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身处烟花之地，让人知道了我是您的妹妹的话，只怕对姐姐的名声不利！”
妹妹的一字一句，好像针尖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拉住她的手，看着她浓厚的脂粉，更觉得自己不可原谅。
如果五年前我早早发现家中会出现变故，如果我没有离开沁州，如果我能早点知道家里的状况……
如今一切都晚了，我从妹妹的语气中感受到了她对我的恨意。
“粟儿，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赎出来！”
“还是别叫我粟儿了！”她犀利地道，“如今，粟儿这个名字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它肮脏，它充斥着交易，这个名字从姐姐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满是讽刺！让我觉得可笑！”
我将她的手攥的更紧，“不是这样的！你什么都没做错！”
眼泪已经无法停止，可我仍然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妹妹脸上讽刺的一笑。
“你走吧！”她道。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妹妹她是我的家人，可是现在，她像驱赶苍蝇一样地赶我走。
我不肯走，拉着她继续道：
“粟儿，我知道你不愿面对我，但我是你的姐姐啊，我永远都不会不管你！”
她突然笑了起来，可是，那不是因为高兴，她道：
“姐姐你是不是忘了？我和爹娘、和哥哥在狱中受尽折磨的时候，您正在高贵的太尉府里新婚燕尔！我被卖到这里，被他们逼着接客，被毒打，被饿着的时候，姐姐正在太尉府里锦衣玉食！你那个时候管过我么？”
我很想要去解释，可是，比起妹妹受过的苦，我那些被苛待被幽禁的经历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