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我前日去悬空寺礼佛,险些被小人暗算。我怀疑,那寺可能是回鹘人的据点。”
“你可有证据?”
“当日行动匆忙,还没有来得及细看。那日我借宿寺内,里面的用香是西域特有的苏合香。”
“可用西域香料的人也不少”
“但那种香料却为名品,纯度很高,应该是王公贵族用的。加上……”
“什么?”
“那日夜里,有人想用香暗算我。我怀疑,这制香者肯定是想杀我灭口。您想想,是什么重大的事情他们担心败露了?”
“你是说,你突然到访,刚好撞到回鹘的人,他们担心你泄露了什么秘密?”
“您看这山的走向,横亘我周朝与回鹘之间,绵延数十里,西达突厥。那寺庙边,每隔四五米就有一个半人高的孔洞,这种开凿方式我在天山附近也见过,很可能是栈道。您想,这个地方,栈道能用来干什么?”
“运粮!”
“对,那寺庙,看来就是一个幌子,他们担心我撞破了这个秘密,所以急着杀人灭口。”
“好,好,我这就部署一支精兵前去探查。这要是真的,你就立了大功了。”
“元帅,可是我下山时,那边已然下了大雪。我担心,这会已经封路了,我们的人马估计一时半会进不去。”
“有理,那就围在山侧,等天气转暖后伺机而动。”
这时,军营外传来的小兵慌张的声音。
“高元帅、潘大人,不好了,太子殿下他遭遇埋伏了。”通传的小兵打断了匡连海的联想。
“怎么回事?”
“殿下执意要突袭回鹘国军帐,却恰好中了他们的埋伏。”
“他们人呢?”
小兵喘了喘气,似乎是着急赶路导致的停顿,也可能是心虚。他瞥了一眼高匡二人,说道,“崖壁险峻,我军突围不成,除了我忘记拿军旗中途折返营帐所以走在后面了些,五千人马皆被回鹘俘虏了。”
高匡二人面面相觑。高元帅攥紧了拳,对着桌面上的沙盘沉吟片刻道,“现在就组织人马,我们连夜就出发去营救太子。”
“元帅,请三思啊。”(此时武三思打了一个喷嚏 doge)
“现在的情形已经很清楚了。要救太子,我们只能动用全部力量强攻。”
“元帅,这恐怕不太现实。”匡连海凝视着罗盘,缓缓说道,“王帐所在地易守难攻,且不说目前大路已经封了,且从正面上手,就算我们全军出击,也难以突破。若走小路。回鹘国军队肯定埋伏在一线天的崖壁,到时候就是全局覆灭。”
“那你的意思是?”
“先按兵不动。”
“按兵不动?那要等雪化了再去救人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里那点花花肠子。你之前不是杀他三次都没成功吗?但是他现在是太子殿下,保不住他,让圣上知道了我俩都得掉脑袋。”
“元帅,太子虽已被擒。不过回鹘国一定不会就这样轻易杀了他,多半是要拿他威胁我国予以粮草布匹。我知道一条回鹘使者与突厥传信的小道。我轻功可以,一定可以把太子平安救出。如果元帅信得过,我愿立军令状,以性命担保,保证太子平安归来。”
“好,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你先去准备,我的兵马就在外围等你们出来。”
斡耳朵八里。
这个麻烦精。没想到五年过去了,他还是这么蠢。匡连海心想,抄起剑一跃马上。
寒风卷着雪粒拍在脸上,匡连海伏在崖壁凹陷处屏息凝神。十丈外的山坳里,回鹘人的狼头纛旗正在暴雪中猎猎作响。三十步外的金顶大帐前,两个回鹘武士正把个书生模样的人往铁笼里拖——李玉良的锦袍早被撕成碎布条,额角结着血痂的伤口倒比五年前坠崖时还要狼狈。“不要妄想了!我李家世代忠良,士可杀不可辱……”
匡连海听着他的吟唱,一时语塞发笑。“真是废物啊。”他碾碎掌心的冰凌,想起那日在紫玉山庄,阿玉攥着那个废物的血书向自己愤怒质问的模样,腰间的匕首突然发烫,“我真想不明白,师妹之前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废物。”
“真是造化弄人。我三次都杀不了你,可是这次我却要救你。”匡连海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来到这军营。他明明曾经恨极了他。可是那些不可弥合的深怨,似乎随着潘玉的离去,都随风而散了。是因为他希望洗清自己的罪孽吗?也许并不全是。因为他仍厌恶他,厌恶他看似天真实则蠢笨的模样,厌恶得仍想亲手宰了他。五年前,如果不是为了替他挡剑,阿玉便不会死……然而,然而要是他就这样白白死在了回鹘王帐下,匡连海也不会心甘的。
“我要你死,但是不是现在。你休想先我一步去见阿玉。”
想到这,匡连海扯紧面巾遮住口鼻,指腹擦过剑鞘内侧——那里用朱砂刻着道细痕,是他第七次与回鹘密使交手时留下的。
三支巡逻队交错而过的瞬间,他像一只山狸灵巧地蹿下悬崖。落地时靴底积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引得警觉的守卫连忙回头。藏在袖中的袖箭破空而出,箭尾缀着的铜铃铛在风雪里晃出清脆声响。
“野兔!”另一侧守卫的笑骂被湮没在风雪声中,“你连铃铛都射不准……”
夜色是他最好的掩护,趁着这片刻骚动,匡连海已贴着营帐阴影滑到主帐后方。他反手将淬了麻药的银针刺进守卫的后颈,尸体倒下的轨迹被精准控制在帐角阴影里。
割开帐幕的瞬间,铁链撞击声裹着腥风扑面而来。匡连海侧身闪过劈来的弯刀,剑鞘精准击中偷袭者喉结。借着帐外忽明忽暗的火把光,他终于看清被铁链锁在木桩上的人——玄甲残破染血,真是不适合他那身书生模样,但那双瞪着他的眼睛依然亮得恼人。这蠢货自诩通知天下,竟带着《西域风物志》冒进偷袭王帐,明明他已经知道了粮道所在,只消风雪渐小后截住就可毫发无损地逆转颓势。然而一切都被这个蠢货毁了。
“你……”李玉良刚开口就被剑柄抵住咽喉,“你是来杀我的吗?”
“杀你是我的毕生所愿,但你的命只能我取。”匡连海扯下染血的面巾,将侍卫服甩在他脸上。“不想死就快点换衣服。”
黑暗中铁链发出细微的咔嗒声,机关锁舌弹开的轻响几乎被风雪吞没。(匡匡内心os:虽然你很欠扁,但是这次真不是。我想杀你,就放任不管,让你被回鹘国国王虐待死好了。)
“你怎么会开回鹘的九窍锁?”太子的气息喷在他耳畔。
“想杀你的时候学的。”匡连海摸到他腕间绳索打了个活结。五年来,他不知道多少次反刍着七月初四紫玉山庄的情形。多少次他反问自己,是不是那天把石头绑在木桩上的绳结复杂些,阿玉就替不了她,阿玉就不会死……然而无论他掌握了多少种细密精巧的绳锁机关,他到底也解不开自己的心结。
这时,帐外忽然响起号角长鸣。两人同时僵住,远处传来回鹘语的呼喝:“祭坛香炉倒了!”
“快走!”匡连海用剑尖挑断他脚踝锁链,拉起李玉良的胳膊就往外走。“这里有一条暗道,我们快趁乱出去。”
“好吧。就信你这一次,你可真不怕死呐。”
“阿玉走了以后,生死对我来说早已度之身外了。”
“匡连海,其实有件事……”
“有刺客!!!”回鹘士兵的喊叫打断了李玉良的话。原是他被推入暗道的瞬间,踉跄着踩碎了枯枝,这声响吸引了追兵的火把立即调转方向。匡连海反手甩出三枚柳叶镖,将最先冲来的三名回鹘武士钉在冰壁上。
“快跑啊!”匡连海转头向李玉良吼道,“鬼狐狸和高元帅会在外面接应你的!”他拔出剑来,挡住了空中漫天的飞箭。将李玉良牢牢护在身后,空气中再闹人的酸腐书生味渐渐消散。“想跑?”弯刀破空声里混着银铃响动,匡连海旋身格挡时,正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回鹘公主的赤金臂钺卡住他剑刃,苏合香混着马奶酒的气息喷在他颈侧:“既然来了,哪有走的道理?”
匡连海忽然想起那夜悬空寺客房倾倒的鎏金香炉。果然是你……他试图用腕间发力震开臂钺时,左肩已传来麻痹感——刀锋淬了与香毒同源的孔雀胆。
三十名金帐卫呈莲花阵围拢,匡连海剑尖点地喘息。雪地上蜿蜒的血迹指向西侧山崖,李玉良那蠢货大概已经快跑到暗道中了吧。匡连海想着,被刀锋直指时心中竟流淌过一丝快意,仿佛五年来的煎熬终于要有一个了断。就这样死去,大概是英雄的吧。
坦坦的弯刀挑起他下颌:“好俊的鹞子翻身,当年在碎叶盗我城防图、在别失八里截我情报的,都出自你的手笔吧?”
冰棱坠落的脆响中,他瞥见公主腰间晃动的玉珏。那羊脂白玉上是阴刻着日月相合的纹样。
“这位稀客,就请你和本公主走一趟吧。”铁锁链扣住他腕脉时,坦坦的指尖掠过他突跳的血管。“这小模样倒是不错。”她的声音像白鹤的翅膀轻轻掠过天山的湖面,优柔圆润不带棱角,“你们该审审该打打,只是一条,不许伤了他的脸。毕竟……”
她染着蔻丹的指甲轻轻掠过他的眼角,“这双丹凤眼,像极了我走失的小雪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