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很冷,唇却是滚烫的。
宋子京愣住,连动作都忘了做,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摆,只记得迷迷糊糊要往后退,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心底早就乱成一团,他站直身体支支吾吾好久,手在空中无助的不知道该放在哪,最后只好装作很忙地摸了摸鼻尖。
深呼吸,总算是成功调频,宋子京抬起头看向秦砚,却发现他脸色好了些,就连眼中神色都清明了几分,蹲下身去捞火盆。
“道长……?”
秦砚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唇终于不再发白,出汗的情况也好了一些,他刚才实在是痛到意识模糊,只记得拉着宋子京说了什么,
现在总算是缓过来,看宋子京一个人兵荒马乱站在一旁,他突然想起身后还有个火盆在烧。
一旁躺在地上的纸人已经看呆了,但他惹不起秦砚,乖乖闭着嘴缩在一旁哭。
火盆里的文书已经燃烧殆尽,他将火灭了,晃了晃盆中灰烬,一把掀起撒在地面上。
他一边拨弄灰烬一边保持镇静,和宋子京解释:“阿听的情况很复杂,生前应该是个男人,许裴昨天晚上遇到的纸相公和他是一伙的。”
一番话说完,身后没动静,他向后瞥了一眼,才发现宋子京神情恍惚地看着他,耳根红了一片。
“你……怎么了?”秦砚下意识要拧眉,但还是克制了一下:“府里出事了?”
宋子京看着他若无其事的语气,有点怀疑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没事没事,我就想着能不能来帮你。”宋子京换副表情,凑到他身边:“地上躺的纸人好丑,谁啊?”
阿听·纸人版沉默了。
从小小的天窗处射进来的月光照在地上那堆纸灰上,竟是开始慢慢移动变化,在地上拼凑成四个字:“如愿以偿。”
秦砚站直身体,仰起头看着窗外慢慢晃过去的纸轿,语气平平:“不装了?不是不认识吗?”
宋子京笑笑,右手揽住他肩膀,左手食指中指一并,轻轻勾了两下,秦砚怀里那道窃音符就飞出来,飘到火盆里烧了。
“这不是打配合吗?阿听要是知道我们是一伙的哪能那么容易放我进来?”
“再者,道长你不是早就认出来了吗?”
秦砚目光移到他脸上,挑了挑眉,没说话,倒是地上的纸人突然开始疯狂滚动,嘴里发出凄厉的叫喊。
他一边滚,一边以极快的速度干瘪下去,嘴里眼里开始流出墨汁,神情痛苦不堪。
“纸书生,以活人精气为食,通过以血为引,签订协议,帮助宿主完成愿望,随着时间和欲望的推移所吸食的精气越多。”
秦砚看向地上愈来愈干瘪的纸人,面无表情。
“王勉供奉纸书生应该没多久,情况没有表弟那么严重,你先前说他表弟几年前就考取上岸了,应该是从那时就开始供奉了。”
“阿听和王勉结婚几年,大概也就是那个时候王勉开始供奉纸书生。”宋子京接上,也跟着一起复盘:“这么说来,阿听从一开始接近王勉就是有目的的。”
秦砚瞥他一眼:“大理寺少卿还能知道这些?”
宋子京一脸认真:“来抓人之前我看过卷宗的,这个王勉先前很笨,有同乡说他几次未中,突然有一次过了乡试,此后如鱼得水。”
原先在地上痛苦抽搐挣扎的纸人不动了,整个扁成一张皮,死死粘在了地上。
四周起雾,院里的纸人突然开始躁动,纸张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大。
秦砚一把拉过宋子京手腕,带着他往二楼走:“想要供奉纸书生,需以血为引,我挖了那纸人的眼睛放血,自然会将报应招到那纸人身上。”
腕上触感炽热,宋子京嘴角都要飞上天,暗自在后面爽,心想秦砚到底受到什么刺激了。
两人上了二楼,院子里的纸人和府里的一样,缓慢开始移动,追着他们的脚步开始往院子中间聚集,穿过走廊,秦砚右手翻出灵烛,进了白天他们打破的那堵墙。
这里的场景和白天的没差,只是走近了才看见那笔架上搁置的毛笔笔尖居然滴落的不是墨水,而是鲜血,砚台里的液体干涸发黑,分辨不出是墨水还是血液。
这里给人浓烈不安的气息,没有窗户,难以窥见天光,唯独桌面上一盏油灯,秦砚试过还点不亮。
桌上的字画铺地满满当当,仔细看过去却满篇都是一样的字,一样的内容。
宋子京在一旁地下捡起一根墨条,仔细闻了闻,眉头紧锁:“这墨里掺了血,味道好难闻。”
纸张摩擦的声音开始从走廊传来,是那批纸人追上来了。
秦砚环视一圈,顺手捞起桌上的砚台,朝宋子京伸手:“墨条给我。”
宋子京顺手将东西递给他,还有心思探出头去看一眼屋外景象,走廊尽头密密麻麻的纸人堆叠在一起,往他们所在的地方挪移。
他奇道:“你说这些纸人,一把火能烧完吗?”
秦砚一边研墨一边回道:“没点睛开智的可以,点过睛的不行。”
“他们现在是通过感知阳魂来寻找我们,要是点了睛,他们就能看见不属于他们那个世界的东西。”
秦砚力气大,三两下研完,立马捞起桌上的毛笔和宣纸,开始写祈愿文书。
“你要闲的没事也来写,按我说的写,越多越好。”秦砚头都没抬,捞起笔架上的毛笔,朝宋子京递过去。
对方从洞口立马跨回来,接过笔拿起宣纸就学着秦砚的样子写,两人手下冒火,笔杆子都要抡秃了。
宋子京看他内容,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听着屋外纸人越来越近,秦砚写完最后几行字,将砚台往宋子京那边一推:“你接着写,不用管这边。”
屋内没有火盆,秦砚走出洞口站在走廊,右手灵烛印记闪烁几秒,随后立马显现。
两指并合,捏出一段烛火,秦砚将指尖火焰拉至脸前,正对这那批蜂拥而至的纸人轻轻一吹。
白烟挟裹着带着焰火的烛线立马窜出,瞬息之间穿过最前方那个纸人的身体。
只一瞬,那副纸扎身躯瞬间被强火穿透,从内到外燃了个透,走廊上的纸人堆叠着往前涌,接二连三被它身上的烛火烧到,整个走廊连成了一片火海。
热浪扑面而来,挟裹着黑灰纸屑充斥整个走廊,屋内宋子京还在奋笔疾书地写,屋外秦砚站得笔直,静静盯着面前的火海。
不多时,从火海里缓缓走出几个黑影,丑陋的妆容,迟钝的动作。
下一秒,黑影窜出大火,直直冲着秦砚而来!
盘踞在半空中的白烟猛地化作锋利的烛线,迎上人影,和那些点睛纸人纠缠起来。
宋子京举起砚台:“没墨了!”
下一刻,一副无头断臂纸人的身躯被甩进来,断口处居然汩汩流着血!
失去了头颅,那纸人居然还能动,在地上扭曲着想要站起。
秦砚又甩了一副进来:“放血,以血为墨,沾到写好的文书上。”
宋子京看呆了,上手快速去扒拉地上的两滩东西,还不忘补两脚。
不止这边战况激烈,府里一样紧张。
宋子京走后,许裴压了三道符箓在林雪芥卧房,这才开始正视面前咄咄逼人的纸人。
他用取魂瓶,将自己的魂魄取出一部分,制成生魂藏在房间里,随后也一翻窗溜出屋,朝着书房跑去。
白天在白事铺里烧墙让他明白了克制这些纸人的办法,他们畏火惧强光。
显而易见,普通的火拿他们没办法,秦砚的灵烛特殊,烛火自然也是威力无穷,但他当务之急是找到特殊的火焰来克制纸人。
整个书房全是书画字符,许裴快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能燃起异火的东西,整个屋子陷入黑暗,他无奈,只好先点燃桌上的油灯。
等那灯一燃,一股异味升起,许裴眉头一皱,凑上前去闻了闻。
这一闻,让他寒毛直立。
这灯里用的油,居然是人油!
想到什么,他立马将灯熄灭,举起灯就朝着屋子跑去。
屋内纸人挤得满满当当,全在找他的生魂瓶,许裴点燃人油灯,想了想,一把拉开窗户扔进屋里。
整个屋子瞬间窜起大火,压都压不住,府里纠缠他的纸人本就不多,许裴猜测大部分都在秦砚和宋子京那里,干脆守在这里等着这些纸人烧完,再去看看林雪芥。
谁知又是一道破刃声从窗内传来,直直冲着站在窗口的许裴杀过来。
许裴一个后撤步,看到冲窗口跃出来的是个点了睛的纸童。
他眉头一皱:“怎么又是你?”
话还没说完,那纸童如同利刃,直直朝他冲来,许裴二话不说甩出一张爆破符,为自己争取拉扯的时间。
屋内该烧完的都烧完了,就这一个最难缠,许裴咬牙,不想浪费时间,趁着那纸童处理爆破符的机会,他站在院子中央,开始画符箓。
刚落下两笔,身后又传来呼啸的风声。
不是吧?还来?
许裴抓紧空隙回头,可那人速度实在太快,他只来得及看清那人越过他时的衣角。
一把粉末撒向纸童,顿时从他口中爆发出尖锐的叫喊,粉末接触到的地方开始腐蚀纸张,瞬息就穿出两个大洞!
许裴面露惊喜:“你醒了!你屋子里没纸人吧?”
林雪芥拍掉胳膊上还没来得及褪掉的蜡,臭着脸看向发疯一般抠自己躯体的纸童:“你给他喂了你的魂魄?”
想起生魂瓶,许裴摸摸鼻尖:“可能他吃了我放下的诱引,没事的我就放了一点点,养一养也能养回……”
他话没说完,林雪芥一脚踹在那纸童身上,硬生生将他踹飞出去,装在墙上,猛地吐出一个玻璃瓶。
许裴看呆了:“其实不用……”
林雪芥已经走过去捡起,向后随手一丢丢给他,然后飞快补了两刀,确认死透了才回过身:“另外两个呢?”
许裴生魂归体,整个人舒坦不少:“在白事铺,我们过去吧,他们应该差不多了。”
林雪芥点点头,跟着他往外走,谁知许裴突然扭过头,伸出手拂去他胳膊上的残蜡:“你没擦干净,跑那么急干什么?”
林雪芥唰唰走出去两米远:“怕你太菜死在这儿,我还得收尸。”
许裴置若罔闻:“我命很硬的,不用担心。”
“零个人担心,少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