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牵涉到的范围实在很广，姜振清并没指望得到一个面面俱到的回答，她的心理预期甚至算得上宽泛。

赞於菟听完没有立刻陷入沉思，而是先按着姜振清的意思，把那些卷宗翻了一通：人手紧缺又人心四散，是短时间实行攻伐暴政的后遗症。

“新编入的三个长老，就一起晋位成新设立的‘护宗长老’，不过他们的嫡系弟子要全部打散，均匀分进各堂由上一批旧部掌控。”

“等到情况稍微平复下来，就套用三妙府之类的宗门的考核方法，小比大比，天梯换位战，也可以结合军中管理。一段时日过后，集中起来判别对你的忠诚度，再做升降的调整。”

姜振清坐直了身子，这是个颇为成熟的策略，竟然懂得明升暗降，跟她心中原本的打算已经八九不离十。

赞於菟看她反应便彻底放下心来，这是神兽族群得天独厚的优势，动用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脑筋，还有积年累月的传承，很难出现太大的差错。

而姜振清惊讶之余，继续探问道：“这一环的末尾是最重要的也是最难办的，判断忠诚度，是否已经真心归顺，你又有些什么想法？”

赞於菟眨眨眼，轻慢地摇了下头，“这反而是最简单的一环。”

“什么意思？”姜振清问，赞於菟不答话，一双璀璨的金眸盯紧了她，瞳孔微缩，眸色便随着光线变弱泛出幽幽的绿来。

赞於菟这才开口：“只要在我视感之下，撒谎就没那么简单，即便探不出是否真正归心，也能探出些深浅。”

视感是个很陌生的词，姜振清翻阅过的古籍已经是极为夸张的数量，依旧未曾见过。

“视感之下，你能清楚人心中真正所想？”这神通未免太过逆天了，以前也没听他提及过，姜振清皱眉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发动视感可有什么代价？”

“嗯？”赞於菟从鼻腔中哼出一个疑惑的音节，摇头说：“没什么代价，这也不必学，神兽族皆有此能。”

姜振清愕然：“我从前怎么不知道？”

赞於菟更是愕然：“你并未问过？也用不上？”

姜振清扶额，叫他把身上所负的天赋功法一样不落地仔细说了一遍，确实只有这所谓的“视感”她不知道。赞於菟又纠正说：“视感不是读心术，无法得知人心中所想，我只能感受到当下是真心还是假意。”

“如果你真心地想促成假意，那我感受到的仍是真心。”

听起来有点绕，但姜振清的脑袋一向好用，说白了赞於菟只能捕捉一种“感”的色彩和波动，并以此得出推论，并没有直接判决的能力。

“你现在发动视感，向我提问试试。”姜振清有些好奇，摆正视线同赞於菟对视，对面的眸色明暗变换数次，直到姜振清都要怀疑他在愣神，才听到全然意料之外的一问：

“你喜欢我吗？”

赞於菟用力地盯着她，生怕错过她面上眼中任何一丝变化。

从当下的情景来看，这可不是问出这个问题的好时机，他刚惹她动过气行了罚，颈下雷鞭抽出的淤紫痕迹不敢立刻用灵气修补，还在丝丝缕缕地渗血，应对问题的策略也只说到一半，更不用说那些还没轮到明面上的积压的事务。

可他就是想问，实在想问，迫切想问，于是就这样突兀地横插一问。

呼吸随着这个问题无声应答变得稍微急促起来，赞於菟看着她的眼睫缓冲似的眨两眨，在他以为不会有回答时，她反而开口。

姜振清轻飘飘地说：“没有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什么叫没有不喜欢？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赞於菟急道：“那就是喜欢？”

姜振清偏过头，好像勉为其难地轻点下颌，说：“算吧。”

赞於菟心中难以自控地急躁起来，膝行两步靠上了榻沿，骤然倾身贴过去，姜振清略带警告的凝视被他故意忽略，自顾自地问道：“那为什么不能跟我接吻？”

赞於菟依旧对上一次那个落在她掌心的吻耿耿于怀。

姜振清觉得他准备蹬鼻子上脸。

“是因为你更喜欢你的道侣吗？”

赞於菟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想法，继续下去一定还会问出更口无遮拦的话，姜振清伸手推了一把他的肩头，重新拉开了距离，又把话头拉回正题，反问：“我刚刚撒谎了吗？”

“没有。”赞於菟说，视感所接收到的都很容易分辨，全部都是真心作答。

姜振清端起药茶，睨着他笑了一下，药茶氤氲的雾气里赞於菟看不懂这个笑，眼前朦朦胧胧隔着一层，也可能是到处都朦朦胧胧隔着一层。

雾像棉絮一样编织起来闷住他的口鼻，赞於菟心想：管他什么道侣不道侣的，便是更喜欢，不也已经死了，死人有什么好说的。

姜振清饮尽一杯药茶，笑意冷却在嘴角，眼中浮动起一点不易察觉的哀伤。而在这短短几息里，赞於菟已经彻底忍不住了，手肘撑着榻沿猛地探身过去，把距离拉回到唇瓣几近相贴，温热的气息扑在面颊。

赞於菟哑声说：“没有不喜欢，那可以接吻吗？”

上一次说没有问过她，她也不愿意，这一次是她亲口承认了喜欢，现在自己问了，应该不会被拒绝了。

姜振清下意识要抬手去挡，指尖微动又顿住了，问心过程中的那些声音在脑海中回响起来。为什么抗拒呢，一定要很喜欢吗？一定要很爱吗？一定要十成十的真心吗？

如今的下场实在是很痛不是吗，至于是否要有所改变，不试怎么知道呢。

试试看吧……

赞於菟试探着蹭过去，没有挡就是允许，被允许之后做梦一样顺利，柔软的唇瓣轻轻相触，呼吸交叠，赞於菟心中如雷轰响。

下一刻，明暗闪动的瞳孔骤缩，是姜振清伸手扳起他下颌，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浅浅碰撞，赞於菟有些发颤地深吸了一口气，顺着她的力仰头到一个她满意的角度，微涩的药茶香气侵染舌尖，只是试图撬开她齿关时，那些令人着迷的触觉嗅觉忽然尽数落空了。

姜振清捏着他下颌的手加力下压，结束了这个吻。赞於菟呆了片刻，不死心地偏头去追，

濡湿的唇瓣只追到了她灼痕凹凸斑驳的脸颊。

“现在接过吻了，老实点。”姜振清松开他，三根手指轻佻地拍了拍他唇角。

是啊，明明接过吻了，虽然浅尝辄止，但实实在在是一个吻没错，明明得偿所愿，为什么他还是觉得被拒绝了。

赞於菟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听到姜振清说：“突然想起来有件事情要问你。”

赞於菟干巴巴地应道：“什么？”

姜振清取出在眠龙渊底甬道中的壁画拓本，递给赞於菟，“这上面的文字你看得懂吗？”

“这是在青龙眠地找到的，应当是青龙族的那门秘法，水光幻术。”

赞於菟正色起来，手上迅速翻过几页，随即肯定道：“我看得懂，这确实是水光幻术没错。”

“不过，你是想修炼这门法术？”

姜振清听他口气便知是有阻碍，猜测道：

“是不是只有神兽才能修炼？”

“不止，是唯有青龙一族才能修成。”赞於菟解释说：“构造幻境需要青龙血脉，没有血脉之力支撑，最多只能凝聚一些迷惑性的幻象，发挥出精神攻击那部分的威力。”

不是不能修，只是人族搭不出幻境，那也相当于白捡了一门高阶精神攻击术法，划算得很。姜振清捕捉到了重点，叫赞於菟仔细将整本译出来，幻境的搭建以水驱动，水属性是最适合维持稳定幻象的属性，但单论对时识海的攻击力，雷属性独占鳌头。

总归姜振清也没办法搭建幻境，雷灵气的不稳定和易被察觉，就也不算是缺点了。重新整合过的术法，可称之为雷光幻术。

最迫切的两件事解决完，姜振清终于能去秘密基地查看一下那些种完灵根的孩子。途径龙骢的圈养地时，姜振清发现草场的西侧又额外圈出了一块地方，里面多了十余只四肢纤纤的灰白色岩羊。

“这些是怎么回事？”姜振清问时，赞於菟看她疑惑的神色，还以为自己又会错了意，挠挠头，“你不是说岩羊也许能适配特殊的小队，龙骢都已经搞定，我就去把它们抓回来了。”

“如今看着恹恹的没有在林子里活泼，是因为被吓到了，最近玉带白头鹰频繁出现，天敌威压。”

姜振清恍然，想起了自己的随口一提，看着赞於菟认真的脸，罕见的短暂失语。

赞於菟继续往下说姜振清可能会追问的话题：“根据前线探子传回来的消息，有权限驱使这种数量的玉带白头鹰，在做战斗部署的应该是鹰翼谷联盟的兰亭。”

“谁？”姜振清眉头拧起，“兰亭？不可能是她，她已经死了。”

“怎么会死了，前线几日前还亲眼所见。”赞於菟奇道，“这是哪里的消息？”

姜振清脸色凝重起来，沉声说：“这是我的消息，在眠龙渊底，我亲手杀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