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云山丹峰的雪粒子打在竹叶上沙沙作响。

这一个月来，燕临溪每日练剑，看伊介立在松树下的影子从斜长到垂直，看齐休剑穗上的玉坠被雪水浸得发乌，却始终等不来血影楼的回音。

倒是有一天他的玉牌微微颤动，显现出一行字：莫在这里烦老子，跟美人贴贴在。

末尾的“在”字拖得老长，像丐子叼着草说话时的尾音。气得燕临溪用剑砍向烛台，火苗晃了晃，将他投在墙上的影子撕成两半，“这可恶的丐子，什么时候来接我！”

更奇怪的是丹峰的“鬼”。

每日晨起，铜盆里的洗脸水总浮着层薄冰，却恰好是他习惯的温凉。子夜练剑归来，滑落的棉被总会被叠成豆腐块。最蹊跷的是饭点，青瓷食盒准时出现在门槛，菜色总比膳堂多份糖葫芦。

他在居所周边布下诸多陷阱，可一连几日，竟毫无收获。那神秘生物从未发出半点声响，让燕临溪的探寻屡屡受挫。

今日的松雪格外沉，燕临溪挥剑时带起的风卷着碎玉般的雪粒，砸在伊介道袍上发出细碎的响，“师父！什么时候有盛岁节？”

“盛岁节？”伊介的眉峰在飘落的雪幕中一蹙，袖口丹纹被剑气激得发亮，“人族没有盛岁节，你想跟谁决斗？”

燕临溪剑尖一偏，松树上的积雪轰然塌落，将伊介瞬间埋住，却见那人指尖轻抬，雪粒便如银河倒卷般四散。

“想打架，就去剑峰擂台。”伊介拂袖，正要收拾一下自己的小徒弟，山门下就传来了警报声，将松枝上剩下的残雪抖落在他发间。

燕临溪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兴奋地握紧手中之剑，“终于有事儿干了！”

山门口。

丐子嘴里悠闲地叼着一根草，墨色劲装外裹严严实实的防御阵，像块会动的云锦。他拎着守门弟子的后领，嘴角咧出的弧度里藏着三分笑七分痞，“你，把燕临溪给我叫出来。”

那守门弟子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后生，瞧他言行粗犷，模样凶神恶煞，心里一哆嗦，当下就认定这人绝非善类。也来不及多想，他慌慌张张地立即拉响了警报，扯着嗓子高喊：“有人寻仇！”

话没说完，一群执法弟子如潮水般迅速涌了出来，十余道剑光已贴着丐子的面门掠过，符咒的蓝光将他眼底的雪色映得发绿。

燕临溪跑到时，正看见丐子单指夹断飞射而来的符纸，这人明明说在“跟美人贴贴”，怎么贴贴完防御阵法跟手中的符咒都增加了。

伊介立在三丈外的雪丘上，冷眼旁观片刻。执法弟子的剑光在丐子周身织成密网，竟没办法伤到丐子一分一毫连。

“退后。” 伊介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刃，指尖掐出的法诀带起半片雪幕。青铜大鼎在身后轰然现形，鼎身上的山川纹吞吐着寒气。

丐子挑眉瞅着那鼎，草棍 “啪” 地断在齿间，当机立断，给最近的兄弟发消息：“救，玄云山。”

丐子一边灵活地躲避着伊介的攻击，一边紧紧地盯着伊介。

齐休抱臂站在断松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想起最近王安谧最近跟剑锋的师姐黏黏糊糊的，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忍不住打趣道：“师父，这帅老头想撩你。”

丐子耳朵尖，这话一字不漏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他头一扭，脸上闪过一丝羞恼的表情，手上瞬间附着了一层浓郁的灵气。

伊介见对面准备起手反击，剑尖刚要出鞘。

丐子趁着这短暂的间隙，用灵气当剃刀，手起刀落，再次扭回来时，那一脸乱糟糟的胡子已然剃得干干净净，露出一张还算得上硬朗帅气的脸

“谁是老头了！”他瞪大了眼睛，冲向齐休，将脸特意在齐木面前晃晃，大吼道 ，“气死我了，你这大比噶。”

燕临溪瞅准时机，趁着众人愣神，悄悄溜了过去，伸手扯了扯丐子的衣服，笑嘻嘻地说道：“至少他说你帅。”

伊介见小燕子自己把自己送上门，脸色一沉，“放开我徒弟。”

大鼎带着千钧之势砸向地面。雪浪轰然炸开的瞬间，无咎砚上的枝蔓迅速生长，相互缠绕，化作一双双墨绿色的大手缠住小家伙脚踝，“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坠入砚台的刹那，燕临溪看见伊介的剑光擦着丐子耳际划过，削落的发丝与雪粒一同飘向山门。外面的世界瞬间缩小成砚盖缝隙里的光斑，耳边安静极了，听不到任何声响。

外面，丐子边躲边往嘴里塞伤药，两人的招式看似狠辣，剑刃相交时却总避开要害。伊介已经认出来那个离谱的空间法则本命武器。

燕临溪在砚台内嘟囔，“怎么都不用力啊，不行，我得出去。”

“当啷”，大鼎砸在山门石阶上，崩裂的雪块里露出半块陈年老碑。丐子踩着鼎沿跃开，袖中飞出的符纸在伊介脚边绽开，恰好接住他反手挥来的剑气。

山门在余波中簌簌发抖，石柱子的花纹碎成齑粉，眼看就要被彻底打坏。

“我的悟剑石啊！”一声凄厉的呼喊划破长空，玄云山门主疾驰而至。他望着即将崩裂的悟剑石，指尖在虚空勾勒出三重加固符，阵法光罩升起时，恰如巨手托住将倾的雪山，“间人，你确实是个间人！”

“轰隆” 一声闷响，阵法将两人弹至山门外的雪松林。

“不，我的雪松！”门主看着满地狼藉中奄奄一息的雪松，那是他三百年前亲手栽的，此刻枝桠断成扫帚状，针叶上还沾着丐子的防御阵残光，“不！我的青石板！”

伊介的剑尖还在滴落雪水，剑身映着丐子痞气的笑脸。

那人不知何时又叼了根草茎，墨色劲装被剑气割出几道口子，他歪着脑袋，趁着伊介分神看向门主的瞬间，身形一闪，瞬间欺近伊介。

“当年主顾说你冷得像冰雕，老子还以为是块没味儿的石头。”还没等伊介反应过来，丐子那粗糙的大手已经捏住了伊介的脸，使劲搓了一把，随后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放肆。” 伊介的剑尖直指对方咽喉，这人手上还沾着方才打斗时的雪水，凉津津让人恶心，他忍不住退后半步，手中长剑一横，隔开两人的距离，“悬赏我？”

他倒是不意外会有人悬赏自己，毕竟见魔就杀，不会多说一句，看上去像个滥杀的疯子，自然是树敌不少，他只是好奇眼前这人为何当初没有接下这悬赏。

“活捉的悬赏，我就应该接了，然后不交付任务。”丐子趁机欺近，拳风朝着伊介的心口捣去，却在触及衣料时骤然变向，说真的，他是想趁机摸一把。

伊介侧身一闪，手中长剑顺势挥出，一道剑气斩向丐子。

“要不，你跟我当道侣，你徒弟就是我徒弟，我铁定罩着他。”丐子连忙一个后空翻，落地时还不忘调侃，“老子的砚台能藏万卷书，你的丹炉能炼千般药，凑一对儿正好开个医馆，专治 ——”

“专治见色起意。”话尾被伊介的剑光绞碎，他将整片区域用剑气包围住了，随时准备给予丐子致命一击。

“我明明是一见钟情。”丐子双手抱胸，笑嘻嘻地反驳，又佯装攻上，脚步虚浮，暗藏后招。

伊介不为所动，准备迎接下一轮的交锋。

门主的哭声从雪松林里传来，混着他修复阵法的咒语。

“再打下去，小比噶该把我的砚台内壁刻满剑谱了。” 丐子抹了把嘴角的血，防御阵突然转为赤色，“要不商量商量，你跟我回血影楼喝杯梅子酒，我把幽煞树的情报当聘礼？”

他故意把 “聘礼” 二字咬得极重，看着伊介皱眉的模样，忽然觉得这玄云山比血影楼有意思多了。

“别动。”一个神秘的黑色身影悄然现身，无声无息地站到了伊介的身后。

此人全身裹在一袭黑袍之中，头上戴着的兜帽压得极低，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男女老少。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口坏了几十年、干涩沙哑的老嗓子发出的，粗粝而又透着几分阴森。

“大猫！”丐子瞧见这身影，却仿若见到了救星，脸上瞬间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来得巧啊，老子快被剑尊打死了！”

他朝伊介努嘴时，雪粒恰好落在对方眉峰，衬得那双眼睛冷如冰潭，“这美人儿下手忒狠，半点不给面子。”

这人伊介也知晓，血影楼令人闻风丧胆的天字号杀手驱夜，真正的顶尖杀手，在修真界也是声名赫赫。

驱夜黑袍在风中发出细碎的摩擦声，他丝毫没有理会丐子的意思。

伊介依旧保持着先前的站姿，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他周身灵脉已被对方用特殊手法封锁，每一道关窍都像被冰雪封冻的溪流，空有内力却无法运转。

驱夜的任务从未出过差错，下毒手段阴狠隐蔽，暗杀行动干净利落，教唆挑事更是驾轻就熟。而且他耐性极佳，为了完成一个任务，能蛰伏隐藏十几年。

老门主突然停止了修复的工作，他站在一旁，望着驱夜搭在伊介肩头的手，也不敢有其他的动作。

驱夜双手用力，将伊介稳稳地押到丐子这边，随后与丐子背靠背站定，声音低沉而沉稳地问道，“怎么回事？”

“你问玄云山啊，我过来接人，他们就冲过来打我。”丐子指了指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玄云山弟子，趁机往伊介身边蹭了蹭，肩头蹭到对方道袍上的雪粒。

伊介冷哼一声，在旁边冷冷补充道，“是，有的人，一上来就踢山门，还在这颠倒黑白。”

“别扯淡，我过来找人的。”

驱夜听完两人的话，心里便大致清楚是什么情况了。这，得赔多少钱啊，或者干脆趁着混乱一跑了之。

“事情就此结束如何？”思量片刻后，他挟持着伊介，抬起头，目光越过众人，看向那边的门主，“过了雪松林就放人。”

“来了还想走？”老门主的法相天地在身后轰然展开，“玄云山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刹那间，一尊巨大的光影拔地而起，散发着雄浑的灵力，稳稳地将整个玄云山护在了身后，那架势分明是要与驱夜死磕到底。

“大猫，怎么办？”丐子声音里带着几分嘲笑，刚扯了扯驱夜的兜帽边缘，就被对方反手扣住手腕，指节发出 “咔嗒” 轻响。

“首先……”驱夜停顿了一下，兜帽歪斜了半寸，他的弯刀贴着伊介颈侧落下，“再扯，老子把你耳朵拧下来。”

“你的五六七八计划呢？” 丐子揉着手腕笑出声，“临时被我叫过来，没时间想计划？”

话没说完就被驱夜的眼风截断，弯刀压进伊介衣领，却避开了致命动脉，“我用他的命做计划如何？”

丐子按住了驱夜的手，“恐怕不行，我还准备把人囚起来。”

“收起你见一个爱一个的心。”驱夜眼神依旧冰冷，他在说话的同时传音道，“周围没有其他兄弟了，下次再来抓。”

“那就......”丐子瞅见伊介被制住无法反抗，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狡黠，无咎砚的嗡鸣盖过门主的怒吼，无咎砚上原本静止的花草树木迅速生长、扭曲、缠绕，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伊介席卷而去。

伊介只觉腰间一紧，树藤已缠上他的腰腹。

坠入砚台的刹那，伊介看见燕临溪正抱着块浮木发呆，听见响动猛地转身，“师父你被树藤啃啦？怎么也进来了？”

“闭嘴。” 伊介扯了扯腰间的藤条，环顾四周，试图找寻出去的办法。

这无咎砚内部空间自成一方天地，混沌暗沉，远处似有迷雾笼罩，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些模糊的轮廓，却又看不真切。

燕临溪突然凑近，指尖戳了戳他衣袖：“方才丐子说要把你囚在血影楼，还说要用你的丹炉炖梅花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