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院离B大不堵车也不过十五分钟的路程,高峰期堵了一会儿,两人到澄楼楼下时间也还尚早。
走到门口,清时想了想,还是掏出钥匙自己开门吧。
推门进去就能隐约听见厨房抽油烟机工作的噪音,她先从鞋柜拿了一双客用拖鞋递给温尘心,又拿出自己的鞋换上,才朝客厅的方向喊了一声:“小爷爷,我回来了。”
温尘心跟在她身后进去,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以往来许教授家里,哪里敢这么随意了?
许敬仁这才听见动静,起身往门边来看,端着一盏茶,看见她就笑眯眯地开口:“回来啦?”
“嗯,还有……您的客人。”她侧身抬手示意了一下身后。
“许教授。”温尘心规规矩矩称呼了一声。
“来啦?快进来坐吧。”
许敬仁招呼温尘心去陪他坐,清时给他倒了一杯水,走到许敬仁身边,“小叔在厨房啊?”
“是啊,在弄你爱吃的酸菜鱼呢。”
温尘心清楚地看见清时听见酸菜鱼三个字的时候,眼睛都亮了,没看出来,还是个吃货?
“那我进去看看,你们聊!”
按照她以往的习性,一定是蹦蹦跳跳地过去,想到温尘心在这儿,只好慢悠悠地走过去了。
她进去的时候许砚之刚好在淋油,烫辣椒和蒜蓉,清时本来被厨房这阵热气熏的一阵难受,可闻着这香味简直欲罢不能了。
许砚之看她推开门,立刻撵她出去:“别进来,这里头太热了,马上就好了,你去收拾一下桌子准备吃饭吧。”
“好香啊,小叔,忌了这么多天辣,我都快馋死了!”
“不是有客人?这个馋样不怕被笑话啊?”
清时吐舌,难得的俏皮。
“常阿姨呢?”
“她今天家里有事,别在这儿待着了,出去把餐桌收拾一下,准备吃饭。”
清时拿了帕子出去清理餐桌,许砚之关掉抽油烟机,把早就炖好的绿豆排骨汤盛出来,指挥清时去摆好碗筷。
他将酸菜鱼和绿豆汤端上桌,清时在后头端他做的几个小菜,菜都上齐之后才叫许敬仁和温尘心移步过来吃饭。
许清时早就馋的不行了,等许敬仁和温尘心坐下,放在往常,清时早就跟许敬仁说开动了,今天温尘心在,她的那些小脾性也都敛住了,等着许敬仁开口。
“知道你馋这口好久了,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吃吧。”
对着清时说完,才转而跟温尘心开口:“尘心,你也别拘着,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放心吧,许教授,我不会客气的。许大律师亲自下厨,难得一见,我自然要抓住机会。”
温尘心和许砚之是大学时候就积累起来的革命友谊了,两人之间互相调侃戏谑也是平常的事了。
许清时第一筷子就要去夹鱼,被许砚之出声喝止住:“你住手!”
清时被唬住了:“啊?”
“还有样东西,我还差点儿给忘了。”边说边作势起身。
许清时放下筷子:“什么东西啊,我去吧。”
“你坐下等着就行了。”
许砚之回厨房端了莲子汤出来,先盛了一碗递给清时:“你先把这个给喝了。”
然后又盛了一碗给温尘心,“你也喝点儿,天气太热,以免上火。”
许清时嘟囔:“小叔,您这又是莲子汤,又是绿豆汤的,再猛的火也蹿不起来吧?”
“谁让你馋呢,我不得以防万一啊?”
她几乎就要像往常一般反驳许砚之了,看了一眼旁边的温尘心,所有的话都变成了皱着鼻子无声抗议了。
这叔侄俩的一来一往温尘心都看在眼里,他想了想,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见她这样的小女孩儿姿态。
人前她都是彬彬有礼,落落大方的,何时有过此番表现?
这顿饭,倒是吃得他收获颇丰。
饭后清时和温尘心一同出门回鹭岛,许敬仁有意牵线,也没准许砚之去送,两个人跟许敬仁父子道了别,一前一后下楼。
走到车前,温尘心却停了脚步。
下过雨之后的气温降了一些,晚上的凉风吹着也算舒服,温尘心问她:“要不要散散步?”
清时微顿:“好啊。”
“你是哪一年进的学校?”
清时想了想,心里默默往前推算了一下时间:“06年。”
说完自己忍不住笑了笑。
“笑什么?”
“不算一算还没发觉,原来我已经是老师姐了。”
温尘心被她逗笑:“那我岂不是更老?”
清时也被逗笑。
“上学那会儿常常跟你小叔他们在这儿打球,那会儿这儿的灯光布置还不像这样,那个时候白天没课的时候都被许教授抓着在解剖室练习,晚上回寝室经过这儿总能遇见你小叔,其实已经很累了,但每次都要跟他一起打了球才会回去。”
B大的灯光球场是08年重新整修的,出了名的夜景美,她还记得那会儿她从解剖室回寝室的时候打球的人很少,倒是常常遇到这附近有很多小情侣约会。
“我记得小时候岑奶奶没空带我,小爷爷又有课的时候,他就总带着我一起去上课,我第一次进解剖室的时候大概6岁。”
“那么小?不怕吗?”
“怕啊,那时候看见标本就被吓哭了,那天晚上回去整晚闹觉,岑奶奶觉得奇怪,就问了小爷爷怎么回事,结果小爷爷被岑奶奶数落了好久,他就很久都不敢再带着我一起去上课了,就把我送去姜教授家,后来有一次实在找不到人帮忙带我,他就问我跟着他去上课好不好,我知道他是要去解剖室,可我那时候好像就不怕了,一点都没有犹豫就跟着他去了,瞒着岑奶奶多去了几次之后,就没有那种害怕或者恶心的感觉了。”
“所以你学医是受许教授影响?”
“有一点点吧。”但也不全是。
温尘心通透,他看出来了,她不想多说。
“我们家只有我奶奶一个人是医生,我的医学启蒙老师就是她,只不过她去世得早,那时候我才学了一点皮毛,兴趣正浓,后来再没人指点我,我求知欲越盛,所以后来才选了医学。”
单纯而热烈地执着于一件事并为之坚持,难怪医院的同事都对他赞不绝口了。
“那你奶奶一定是很好的医生吧?”
“其实我对她的记忆不算多,她也从不跟我说她的工作,只是对我很严格,她说病人放心地把自己交到医生手里,医生就要好好负责,竭尽所能,而负责的第一步,就是保证自己的专业性,砥砺德行。小时候其实不太懂,后来进了医院,见的病人多了,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意义。”
“我突然想起来我在霍普金斯轮转实习的时候,带我的一个普外的老师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医生的天职是治病救人,但医生不是神,我们所从事的职业只是一门科学,它不是神学,救不了所有人,我们要学会辨别和选择。”
她停下来看着他,苦笑:“这话有错吗?理智地看,其实好像也是没错的,可是……我却说服不了我自己。像你奶奶那样说话的医生越来越少,像那位老师那样说话的医生越来越多。我们都知道,在很大程度上,医生给不了病人和病人家属安全感,病人和病人家属也给不了医生足够的信任了,明明我们好像都在努力,不知道为什么,却总是到不了对岸。”
温尘心心思微动,这个女孩子,总是轻易让他刮目相看。
“清时?”两人的对话被一道声音打断。
两人一起循声看过去,来人是B大附院中医馆的秦主任,许敬仁最早一批带的学生,现在跟许敬仁住在一栋楼。
“秦阿姨好。”
“秦主任。”
秦主任这才看清跟清时站在一起的人。
“是小温呀?好久没有看见你了。”
“是,来看看许教授。”
“刚从许老师那儿出来吧?”
“嗯,散散步,消消食。”
“是个好习惯,你们忙,没什么时间运动,有空的时候适当锻炼锻炼也好。清时啊,要换季了,自己要多注意,回头我把方子和药备好通知你,往年都是丛然寄给你的,今年你自己可得记得来取啊。”
“嗯,知道了,谢谢秦阿姨。”
“说什么谢,行了,你们继续散步吧,我就先回去了。”
两人目送秦主任走远,温尘心才又开口。
“你怎么了?”
清时看他一眼,很快明白过来他在问什么。
“身体不太好,喝点中药调理调理。”
温尘心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往年都是丛然寄给她的?
那他大概知道是调理什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默契,两个人都想到了,也都选择心照不宣。
秦主任那句多锻炼,温尘心像是听在心里了,故意带着她生生从澄楼绕到图书馆转了一圈,一圈下来再回到澄楼开车,怎么也是要一个钟头的。
鹭岛,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比肩而立。
温尘心站在她的左后方,低头便能看见她的伤口,已经可以拆线了。
“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以拆线了。”
清时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身体往他那边侧了侧。
“嗯,就这两天准备去科室请他们帮忙拆线的。”
温尘心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针是我缝的,线也理应由我来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