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长安城杨絮乱舞,董星河身着一身玄色斗篷悄然掩于巷尾,指尖轻抚腰间玉笛,笛声如泣如诉,惊起数只琉璃瓦上的昏鸦。转角处的朱漆大门随着一声“吱呀”缓缓被拉开,杨绍容环顾一圈周遭,这才莲步轻移出了门,她鬓边的金步摇随风轻颤,恍若二十年前那个被继母推入冰湖的小女孩,从小到大,每一步都踩着薄冰走来,不知不觉间已经陷入了这权天宦海。
“姨母深夜找本宫,所为何事?”杨绍容声音微颤,袖中紧攥着宁远的平安符,如同攥着最后一根稻草。
董星河掀开兜帽,月光映出她斜飞入鬓的柳叶眉,眉骨处的旧疤虽然不明显,但仔细瞧来任如夜枭展翅般凌厉:“太子今日在武德殿摔碎了多盏鎏金宫灯?”
杨绍容瞳孔骤缩,绞着帕子:“这与臣妾何干?”
“但你可知那碎金般的声响里,不单藏着他的癫狂,每个碎片同样都映着你的影子?你猜李昂会不会想起,当年他为你在雪地里跪了一整夜,膝下的积雪都被血染红的事情?”董星河突然贴近杨绍容的耳畔,声音低沉,宛如毒蛇吐信,“当年若不是本宫将你从冷宫里捞出来,你以为王昭仪会留你性命?她的手段,可比这寒夜冷风更加刺骨。”
杨绍容踉跄后退,手中灯笼也应声落地。火苗舔舐着地面时,她忽然想起宪宗皇帝驾崩那夜,董星河也是这般掐着她的脖子说:“想活命的话,就听本宫的话。”那时的恐惧如春日复苏的藤蔓,此刻又开始在心底疯狂生长。
“摄魂蛊的解药。”董星河甩出一个白玉瓶,瓶身映得杨绍容的脸颊更加惨白,“李永的奶娘在御膳房当差,这药让她混在膳食里。你瞧这药丸,像不像他小时候爱吃的樱桃毕罗?只不过这里裹着的不是蜜糖,而是癫蛊。”
杨绍容盯着瓶中血色的药丸,恰似盯着自己的心头血:“这是杀人!”
“杀人的是你,本宫只是借刀。” 董星河突然掐住了她的下巴,将药丸塞入她口中,动作之快如猎豹锁喉,“这是定金,事成之后 ——”她指腹摩挲着杨绍容颈间的翡翠颈链,如寒潭碎月,“本宫替你杀了继母,你该知道,这些年不是本宫不帮你,是有些人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夜风卷起满地杨花,杨绍容望着董星河消失的方向,忽然发现锁片内侧渗出一行血字:“杨花尽处,帝业成灰。” 那些血字如诅咒般燃烧着这位年轻的深宫女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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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湛跃入皇陵时,正听见郭南希在与蕴意争吵。月光透过窗棂,在青砖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恰似当年他亲手摔碎的琉璃盏,每一片都刻着岁月的伤痕。
“娘娘,奴婢以前真不知您会武功!”蕴意跪在地上发抖,她刚亲眼看见郭南希徒手掰断了青铜烛台,仿佛掰断了这十多年的隐忍,“娘娘,您这双手,本该抚琴弄月,如今却沾了江湖朝堂的血,奴婢是心疼您。”
郭南希正欲开口,李湛已推门而入。四目相对间,她忽然想起几年前李成美被抓时他也是这般突然出现在皇陵,那时他还戴着李怡的面具,如同戴着一张画皮,掩盖着晚唐背后的刀光剑影。
“你可知成美昨夜被神策军带走了?”李湛按住她颤抖的肩膀,力道如钳,“左门的摄魂蛊已在他体内孵化,如同恶藤缠树,会逐步啃食他的神智。”
郭南希瞳孔骤缩,指尖抚上自己心口——那里还留着李怡当年捅的刀伤,如今又添新痛。案头《帝王录》残卷被夜风卷起,泛黄的纸页上“光王李怡”四个字仿佛命运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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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湖畔的竹楼里,李湛执起郭南希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如同抚摸着岁月的刻痕:“这是练武留下的?”
郭南希轻笑一声,指尖拂过他心口的狼头刺青,如抚过一道伤疤:“你以为我这十多年只是守陵?我在暗夜里磨剑,在月光下淬毒,为的就是有一天你回来了,我还可以护你,哪怕一天。”她突然从袖中取出半块鱼符,断口处还凝着褐色血渍,如同凝固的叹息,“这是柳衡临死前塞给我的。他说,八公主的玄甲卫规模庞大,皇叔公的危险不解除,会一直在来的路上。但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蛰伏已久,像漠北草原上一群饥饿的秃鹫,怕是等着啄食长安的血肉。”
李湛猛地一顿,腰间佩剑撞翻了石桌上的茶盏,茶水泼向地面,如泪如泣。湖水倒映着他苍白的脸:“你也可以指挥八公主的玄甲卫?”
郭南希点头,发丝垂落如帘幕:“血契已启,漠北的下一批狼骑七日后至,他们是如同死神的铁骑,终是要踏碎这长安月色的。如果他们真有异心的话,我们不过是他们马蹄下的蝼蚁。”她的话未完,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的黑血宛如墨梅绽放,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李永那孩子今日在太极殿口吐的黑血,症状与我相同。摄魂蛊开始全面反噬了,我们都是棋盘上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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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绍容跪在殿前,手中的药瓶早已被冷汗浸透。殿内传来李昂的暴怒摔砸东西的声音,夹杂着宦官的尖叫,宛如催命厉鬼的哀嚎:“陛下息怒,太子殿下只是不小心感染了风寒......”
“风寒?”李昂的声音裹着冰碴,“他今日在御花园抱着石狮子喊父皇,这也是风寒?他的神智,怕是被那蛊虫已经啃食得只剩一副躯壳了!你告诉朕这是风寒?”
杨绍容突然想起董星河的话:“想要一个人以最快的速度垮掉,那就捏死他最致命的弱点。”她颤抖着叩首,额头触地如捣蒜:“陛下,您别吓臣妾......”她的恐惧如潮水般袭击着她的神智,将她淹没在深宫无尽的暗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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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楼内,李湛望着昏睡的郭南希,指尖抚过她鬓边新添的几缕白发,如同抚过岁月的霜雪。案头残卷突然起火,火苗中浮现出八公主的虚影,衣袂翻飞如纸:“当杨花重聚大明宫时,便是凤血蛊苏醒之日。”
李湛猛地惊醒,怀中之人早已不见踪影。窗口飘来零星杨絮,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宛如无数亡灵的叹息。他不觉想起宪宗皇帝驾崩前说的话:“朕要你们生生世世,都做这玉佩上的鸳鸯。”而如今,玉佩已碎,鸳鸯离散,只剩血契在风中呜咽,如同被历史大潮遗弃的孤魂野鬼。
翌日夜,董星河穿过朱雀大街时,忽闻更夫敲响梆子的声音。梆子声在夜空中回荡,如同一记重锤,敲打着她的心弦。她环顾四周,然后飞身拐进一条暗巷,月光下,墙角的青苔泛着幽光,如同一块块腐烂的疮疤。
“姨母!”杨绍容突然从阴影中冲出,头上青丝凌乱,眼神略露癫狂,“我按你说的做了,你何时兑现承诺?”
董星河皱眉,指尖抚上腰间的玉笛:“这么多年本宫何时骗过你?”
杨绍容冷笑:“当年你说会保护远儿,可他如今生死未卜!”
董星河眉头微皱,玉笛发出刺耳的尖啸。杨绍容突然倒地抽搐,喉间溢出黑血,身体绞曲着如同一条垂死的毒蛇。董星河望着她扭曲的面容,忽然想起十多年前那个雪夜,她也是这般倒在冷宫的台阶上,身下是未干的血渍。
“摄魂蛊反噬频次增加了。” 董星河喃喃自语,“看来左门的人已经在清理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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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湛站在月牙湖畔,望着湖中倒映的建筑轮廓。月光下,飞檐斗拱如巨兽的利齿,随时准备吞噬猎物。他握紧佩剑,指节泛白,仿佛依旧能听见剑鞘中龙吟般的怒吼。只是,他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呢?
“湛,你在想什么?”郭南希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发丝被夜风撩起,宛如黑色的火焰。
李湛转身,目光落在她颈间的吻痕上:“我在想,多年前八公主为何要将《帝王录》交给你、皇叔公和皇祖母等人,还拆成了好几部分?”
郭南希轻笑一声,低头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因为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可能是郭家最后的血脉,而她想让李唐的江山毁在郭家手里,毁在自己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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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绍容在昏迷中呓语,梦见自己回到了童年的宅院。继母的冷笑如来自地府的诅咒,她蜷缩在柴房的角落,瑟瑟发抖。突然,董星河破门而入,如战神般降临:“别怕,姨母带你离开。”
“姨母......”杨绍容在梦中呢喃着,“救我......”
董星河站在床边,指尖轻抚过她鬓边的白发,如同抚摸着自己因这宦海皇权而早已破碎的良心:“姨母会救你,但在那吃人的深宫之中,你要先学会自救。姨母当年面对的人可比你聪明多了,要是一直等人来救,怕是造成了那乱葬岗的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