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夫人好奇张望，柳妈妈扎着手进来，惶恐看向傅锦，抖着嘴唇说道：“王妃，来圣旨了，老奴害怕。”

傅锦笑道，“今日彭将军乔迁，定是喜事。”又对在座众人道，“还请稍安勿躁。”

等了片刻，外面有人喊道：“圣旨来了，有请王妃，各位夫人，柳姚氏到前厅接旨。”

前厅中摆了香案，众人跪拜接旨。

宣旨官一声轻咳，展卷读道：“上谕，福王府仪卫司指挥使，四品将军彭正隆，原为柳姓，七岁被送至彭耀章家为养子，初始彭耀章夫妇尚尽养父母之责，后彭妻去世，彭耀章续弦，将彭正隆将军送到军营中养马，彭正隆将军凭一己之力，先做马童，后做文书，在军中刻苦习武，十八岁中武举，授五品将军后，做为先锋营主力随军奔赴前线，征战四年屡立战功，为我朝大胜百高国立下汗马功劳，得胜回朝后升四品将军，不自傲不贪功，自愿回到福王府尽忠尽孝，堪为我朝青年才俊之楷模。

而彭耀章，自从彭正隆将军高中武举后，费劲心机亲近拉拢，以曾有过的养育之恩相要挟，逼迫彭正隆将军回到彭府，彭正隆将军先后送银上千两，已是仁至义尽，彭耀章却不知满足，在兵部散步彭正隆将军不孝的谣言，意图进一步威胁，朕听闻此事后派人彻查，彭耀章罪证确凿，着革职回乡，三代不得出仕，彭正隆将军仁义忠孝，着改回祖姓回归本家，为福王府仪卫司指挥使，四品将军柳正隆，钦此。”

彭将军呆愣跪着，心头五味杂陈。

宣旨官往前一步，弯下腰低声提醒：“柳正隆将军，接旨。”

柳将军回过神，两手接过圣旨，高高举在头顶，大声说道：“臣柳正隆，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围的人跟着叩头，山呼万岁。

山呼声中，有一个声音异常尖细，带着颤音，傅锦扭脸看去，柳妈妈脸色苍白，额头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两手抠地，手指甲嵌在青砖缝里，她忙小声提醒：“深呼吸，别太激动，再失了礼仪。”

宣旨官一声免礼平身，众人跟着彭将军站起，傅锦扶了柳妈妈起来，她脚下发软，全身不停得抖颤，杨夫人眼尖，看她情形不对，也慌忙过来搀扶。

终于熬到柳将军与众位官员去送宣旨官，傅锦说声好了，柳妈妈身子一个出溜，软绵绵倒了下去。

傅锦忙唤冬雪过来，银针刺入人中穴，柳妈妈幽幽转醒，夏至带着几个丫头将她抬入内宅，闫妈妈与秋月招呼众位女宾重回内厅。

柳妈妈靠坐着发一会儿呆，眼泪簌簌下落，哀叹着猛然抬手扇在自己脸上，恶狠狠咬牙骂道：“你个不知事的老娼妇，竟将儿子送到恶人手上，又是喂马又是打仗，我儿受了多少委屈多少辛苦，拿命赚了军功，还要受人胁迫，被人说不孝，都怪你个老娼妇。”

自骂着又狠狠扇在脸上，傅锦看一眼夏至，柳妈妈再扇自己耳光时，夏至忙握住她手腕阻拦，柳妈妈挣扎着，傅锦说道：“外面几十号人等着呢，你这会儿可是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了，大门外的门匾换成了皇上御笔亲题的柳府，还不冷静下来去招呼客人？”

“我不争气，我无能。”柳妈妈两手捂了脸，泪水从手指缝中汩汩而下。

“冬雪，给柳妈妈吃些清心丹。”傅锦道。

吃下清心丹，柳妈妈平静了些，春兰为她重新洗面梳妆换了衣裳，她喝半盏茶，精神抖擞来到厅中，微笑看向众人。

众人看到她出来，七嘴八舌笑着向她道贺

柳妈妈与众人寒暄过后，待要进入隔间，有人唤一声等等。

肖姑娘扶着肖乔氏来到她面前，含笑说道：“给姚姨道喜了。”

肖乔氏红着脸忸怩不语，肖姑娘捏一捏母亲手臂，轻声提醒：“娘，你不是有话要跟姚姨说吗？”

“老姚，对不住啊，我刚刚喝多了酒，说错了话。”肖乔氏嗫嚅着，“老姚，你以后是不是再也不会理我了？”

“怎么会？”柳妈妈拉住她手，“以前的时候，老姐姐总在场面上招呼我，我忘不了老姐姐对我的好。”

肖乔氏羞惭一笑，柳妈妈拍拍她手，又对肖姑娘道：“嫣然，陪你娘入席坐着，过会儿我来敬酒。”

肖姑娘说一声好，扶着母亲入席去了。

柳妈妈看了肖姑娘一会儿，这才进了隔间，给王妃和在座的夫人们赔罪，夫人们轮番端起酒杯给她敬酒向她道喜。

一轮喝罢，柳妈妈特意来到傅锦面前，敬她一杯酒，不顾夏至阻拦，双膝跪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又说道：“老奴多谢王妃的恩德，过会儿老奴再给王爷磕头。”

傅锦忙命闫妈妈扶她起来，笑说道：“回头我与王爷设宴，为柳妈妈和柳将军贺喜。”

柳妈妈起身归坐，刚要说话，眼泪又掉了下来。

“好了，别哭了，该高兴才是，你的福气还在后头。”知府夫人笑道，“皇上为了让柳将军回归祖姓，竟亲自过问此事，还御笔亲题柳府的门匾，可见皇上器重柳将军，过不了几年，柳将军就能为你请封诰命了。”

“那我可想都不敢想。”柳妈妈竟是从未有过的谦卑。

“别扯那些远的，先说近的。”同知夫人笑问道，“柳将军多大了？定亲了吗？”

“怎么？又要说亲？”都统夫人道，“可惜我家小祖宗要找个文人，我看柳将军就很好，他做我女婿我愿意。”

“愿意的人很多。”同知夫人笑道，“经过今日这一番阵仗，东都城里多少人家都得盯着呢。”

柳妈妈听得眉开眼笑，又寒暄几句，这才到外面去敬酒。

傅锦逮空看向春兰，小声问道：“王爷呢？接旨的时候怎么不见？”

“还说呢。”春兰笑道，“王爷在前厅门口往里瞧了一眼，说什么也不肯进去，叶将军只好带着王爷去后花园玩耍，刚刚奴婢过去瞧的时候，说是后花园也腻了，闷闷不乐的，叶将军就出主意，带着王爷到外面去逛逛，鸟市花市鱼市，还有什么石头啊虫子啊，叶将军说得头头是道，勾得王爷兴起，就跟着他出府去了。”

“很好。”傅锦笑道，“他厌烦宫里来人，这回正好给躲过去了。”

话虽如此，依然放心不下，又问道：“那叶将军可靠吗？”

“可靠。”春兰笑道，“叶将军就是个大孩子，比王爷还要活泼好动，话多爱笑，却也不莽撞，带着王爷去请示了柳将军，得了柳将军首肯，这才出去的。”

傅锦嗯了一声，暂时放下心来。

因圣旨突然到达，进行一半的宴会中断，送走宣旨官，柳将军特意吩咐，再上一轮饭菜，酒又搬来很多坛，相当于宴会重新开始，主人高兴，来客凑趣，宴席喧闹到傍晚方散。

傅锦数次打发春兰去看王爷，一直不见回来，她有些担心，又打发人找一趟柳将军，柳将军传话说请王妃尽管放心。

宴席刚散，柳妈妈忙请王妃回小院中歇息，傅锦靠坐着打盹的时候，王爷回来了。

进门上榻，坐在她身旁，低声对她耳语道：“隆隆哭了。”

傅锦惊讶得瞠大了眼，他又说道：“哭了，又是鼻涕，又是眼泪。”

“那么伤心？”傅锦小声问道。

“他说，不是伤心，是高兴。”他的声音更低。

“那就好。”傅锦小声说道，“在栾城外裘家庄，因为你那三幅小画，惹彭将军不高兴，当时说了些好听的哄好了他，可我觉得不够，一直想为他做些什么，就试探着给京中写了信，托人在皇上面前提一提他的事，皇上听了后，竟派出内侍详查，前些日子才有了定论，本可早些传旨，我特意请求改成今日，为的是在东都官员面前给他长脸。”

“长脸了。”他说。

“你又听懂了？”傅锦扭脸看着他笑。。

“听懂了。”他认真看着她，“不是，彭将军，是，柳将军。”

“对，是柳将军，我还一时改不了口。”傅锦握一下他手问道，“外面冷不冷？”

“冷。”他可怜巴巴看着她。

“真是贪玩，冰凉冰凉的。”傅锦往里让了让，取过旁边手炉为他捂上，又抬手摸摸他脸，扯过身上盖着的毯子，将他拢在其中，笑说道，“过会儿就暖和了。”

他嗯了一声，靠她近了些，不动也不说话。

“睡着了？”傅锦笑问。

他又嗯了一声。

“傻孩子。”傅锦笑道，“睡着了能答应吗？”

“不能。”他老实答道。

傅锦笑得不行，他靠住了她，轻声说道：“真暖和。”

“躺着吧。”她侧过身拍拍他肩，“晚膳的时候再叫你。”

他应一声好，脸贴进她怀中，轻轻闭上眼睛。

“阿锦？”他在黑暗中唤她。

回答他的，是均匀的呼吸声，她睡着了。

屏住呼吸为她裹好毯子，悄无声息起身下榻，轻手轻脚向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