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港倒悬。
海面霓虹斑斓,醉了整座城市,浸泡在其中,浮浮沉沉,风一吹,淬成好看的宝石火彩。
许盛言跟着他走了一会儿,不自然地抽了抽手:“要不别牵吧。”
林砚周握得更紧了:“没人看。”
他们从会场出来后并未开车,漫无目的地走着。旁边是维多利亚公园,往左走是天后站,往右走临海,天气好的时候,会有很多人到这里city walk,不过现在很晚了,游客稀少。
当然,正因为这个时间段,他才有可能如此明目张胆地牵着林砚周的手,在城市间漫步。
不用担心会被拍到,不用顾忌他人的目光。
他只需牢牢牵着林砚周的手,放空自己,不想任何,慢慢地走。
这是很奢侈的事。
路程不远,却因为海风的照拂,平添浪漫,从最初的不习惯,到此刻,许盛言竟然有些贪恋,他希望林砚周能一直抓着他的手,别松开。
许盛言张开手,五指插入他掌心,与他十指交缠。
对面的指尖只顿了一瞬,便反握回来。他喜欢这种感觉,被林砚周完全,强势的占有。
许盛言摁灭了想要吻他的念头。
两人一直走到天桥附近,远远的看见一辆落日飞车,穿梭而过,许盛言的视线跟随城巴走了好远。
林砚周注意到,问:“在看什么?”
许盛言一愣,收回神思,笑了笑:“没有,只是想起,小时候妈妈带我坐过。”
那年他一年级,吵着不肯上学,被蓝宝如强制送到学校后,心底记恨,于是放学后不肯坐妈妈的车,背着小书包执意要徒步回家。
蓝宝如没有责备他,从后备箱拿出单车,一点不惯着,他走路,蓝宝如便骑车,如此走了半小时,年幼的许盛言蹲在路边,独自生闷气。
后来,蓝宝如跑到旁边的M记买了汉堡可乐,当着许盛言的面津津有味吃起来,等到那口杯可乐终于要见底了,许盛言才嗫嚅地出声:“可以……可以给我喝一口吗?”
蓝宝如眼眉弯弯地笑起来:“好啊,那你还生气吗?”
许盛言摇头。
“那明天会乖乖上学吗?”
许盛言望着手里的可乐,用力点头。
然后,许盛言获得了一份当季最新儿童套餐奖励。
蓝宝如把自行车锁在路边,从中环带着他上车,坐城巴回家,那是许盛言之前吵过很久想坐的露天飞车,许爸蓝妈太忙,总是一次次搁置。
许盛言记得,那趟和眼前的站台相同,也是H2k循环线。
“走。”林砚周牵着他的手。
“干什么?”
林砚周已经打开了手机的支付工具,一边操作一边道:“坐落日飞车啊。”
许盛言看着已经停靠到站的城巴,诚惶诚恐:“这么晚…不坐。”
但人已经被林砚周拉上了车。
这趟临近末班点,二楼露天位没几个人,加之现在是旅游淡季,连游客也比较少,但许盛言还是有些不自在,他觉得现在行为有点蠢,甚至有些不够理智。
第三排坐了对四十来岁的中年夫妻,两人西装革履地上来,与观光巴士的风光格格不入,引得夫妻俩看了他们一眼。
许盛言扯出笑容,快步逃到最后一排。
他取下了胸前引人瞩目的胸针,放进口袋,这一行为,被林砚周尽收眼底,微微蹙眉:“不喜欢?”
许盛言推了推镜框:“太惹眼了。”
本身他们的穿着就称得上怪异,珠光宝气,奢靡过度,不是他的作风。
林砚周认真地看着他:“你确定要用这张脸说这样的话吗?”
明明只是和他出席了一场红毯,第二天便霸屏了所有媒体头条。
“没事。”林砚周伸出手臂,直接越过他的肩,将人拢在臂弯,“拍到了也无所谓。”
这一次,他希望媒体可以看懂他的明示。
夜风很柔,红色的士偶尔从街边掠过。
内透的高楼大厦,随着道旁路灯明暗交替,掠过在许盛言鼻梁上,嘴唇上,额心间,让他五官扑朔迷离的震撼,这时,林砚周才发现,他的头发又长长了。
已经快越过耳后。
风吹动发梢,将他描摹成画报里的模特明星般,透出醉人的美貌,他不禁再一次感叹,一定一定,不会让许盛言涉足娱乐圈,那怎么可以被别人看见。
有能力的人,不会如他这样好看,好看的人,又大多没他这般的实力。
人总是很难两全,他竟然在许盛言身上看到了完美的答案。
“你以前坐过城巴吗?”许盛言突然问道。
在他印象里,林耀邥大抵不会允许他乘坐此类交通工具,更不会允许他们将时间浪费在如此无用的地方,每日行程精确到分钟,每一项都需按照严格的计划表来执行。
直至出国之前,林砚周都是活在那套严苛的精英教育中。
就连林敬琛也是如此,直到后来万小姐亲自照顾嘉嬅,才结束这种古板范式的教育方式。
可他细心地观察到,林砚周方才乘坐巴士的流程,显然过于熟练,并不像新手。
林砚周微微靠着椅背:“坐过,有段时间很喜欢。”
许盛言有些迟疑:“什么时候?”
“就昨年。”
许盛言疑惑更深:“昨年?”
“嗯。”他语气很平静,似乎只是一件小事,“昨年,有段时间我江市闵港两地飞,偷偷跑回临海湾住了一个月,那段时间,除了处理手上工作,我每天吃完晚饭就会从天星码头坐一圈H2k环线,连着坐了一个月。”
“你……”许盛言话哽在喉,想了想又没问出口,只有些惋惜道,“我一点也不知道。”
不知道替他曾经独自在闵港待过那么一段时间,不知道原来每个傍晚,他都可以有机会在H2k碰见林砚周。
说不定,他们在某个黄昏的傍晚,许盛言下班回家的路上,曾与他皇后广场附近偶然地擦肩过。
只是谁也不知道,谁都把那看做闵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傍晚。
“知道什么。”林砚周轻笑,“那时见面,我们顶多会再吵几次架。”
实话如此,许盛言无力反驳,垂下眼。
林砚周突然摸住他后脖颈,眼眸微凝:“又在乱想什么?”
许盛言很难改掉下意识嘴硬的毛病:“没有。”
林砚周眼神沉静,盯着他:“要说假话吗。”
“我……”许盛言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被他的语气问得隐隐发毛,“我在假设。”
许盛言很难坦白一次心意,于是这点直白,瞬间引起了林砚周警觉。
“假设?”
“嗯,假设我们将来依旧会吵架,你会不会也突然躲起来,不让我知道。”
林砚周望着他,突然说不出话。
许盛言擅自把这份沉默当作了回答,他知道这种问题不能假设,问多了,只会让人觉得烦,连他自己思考也觉得过于可笑,谁会对无法预估的事作保证,摇了摇头,露出笑意:“我想想而已,不必当真。”
林砚周态度突然很坚决:“不。”
他不能让许盛言就这样不清不楚地带着问题离开,不能让他一个人抱着想法胡思乱想,他必须要给许盛言准确,完整,毫无逃避的回答。
林砚周语气认真:“我们会吵架。”
他看见许盛言瞳孔颤了颤。
“我们也会和好,谁都有小脾气,谁都有不顺心的时候,人不能保证一辈子顺风顺水,但我们有解决的能力。”
“吵了架,总会想独自静静,我知道自己出门后你会伤心,但我更不能在气头上对你说出更过分的话,成年人理应约束自己伤害他人的能力,所以等我冷静下来,我会忍不住给你发消息,到时候你看见,可以立马来接我吗?”
“等回到家,就是一位理智冷静的林砚周,这样,他就可以来哄你了。”
有理有据的逻辑,挑不出错的解决方式,许盛言不知道他这段时间思考过什么,想过什么,心底因他这番话,柔软的塌下去。
他吸了吸鼻子,才发现自己有点鼻酸,许盛言放软了音调:“我大概不会舍得放你走。”
刚说出口,两人便情不自禁一笑。
落日飞车穿梭于一幢幢高楼大厦间,自由的风路过大街小巷,许盛言忍住了好几次想要高呼的冲动,路边广告屏上,在播放着林砚周的新电影宣传,他多看了几眼。
巴士进入海底隧道,开到了维港附近。
许盛言他们在这里下车。
他以为林砚周会坐完一圈,回到中环坐车回家,不承想这里才是目的地。
维港今夜有风,吹过星光大道,倒映对岸繁华。
闵港是极致的物欲的代名词,极致的纸醉金迷,它毫不掩饰,在夜幕降临,华灯璀璨时,在你面前尽情展现,释放它的功利的魅力。
让人又爱又恨。
许盛言曾经以为他永远也不会再留恋上这个地方。
林砚周总是让他一次次,无底线地,打破自我原则。
他被带着往一栋大厦内走。
许盛言探究地巡视四周:“这是去哪?”
林砚周不说话,眼神晦暗。
等到进入VIP电梯,林砚周才抽出一条丝巾,抬手取掉他眼镜,许盛言疑惑道:“干什么?”
林砚周平淡一笑,宽慰他:“别紧张,等下你就知道了。”
他的手朝许盛言靠近,下一瞬,眼前遁黑。
林砚周将白色丝巾盖在了他的眼睛上,遮挡住视线,现在,许盛言像一个被用白丝带精心包装好的礼物,站在他身旁。
电梯在平稳地上行。
林砚周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听话,别偷看。”
许盛言动作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