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海峡并不平坦,除了曲折的海岸线外还有大面积的峭壁和岛屿,浅滩浪潮来回翻涌,海的呼吸不绝于耳。
“故弄玄虚。”
法让黎在原地等着,独自一人往陡峭的石崖深处去,刚绕过足以遮挡全部视线的障碍物,藏于阴影下的人骤然笑起来。
“我还以为你找不到呢。”浮阳的白光将祂分成两个图层,上半身完全隐匿,只有单边眼镜的金属链反着细碎的微光,檐下风铎般摇曳着风情,蛊惑了岁月。
“你每次都往这躲,很难找吗?”法别开眼,也不过去,站在两米外的阳光下企图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英同样不动,只调侃道:“不是没空?”
“……你还好意思说?”
“专门为我抽的时间?”明知故问。
“……”
法每次跟这人说两句就莫名起火,祂捏着眉心做了个“停”的手势,强压下这些天堆积的烦躁:“你找我什么事,有事说事,我今天真没空陪你闲扯。”
祂平时都有戴手套的习惯,但今天走得急,修长的手指在空中晃了晃,浮金下白得毫无血色。
英顿了顿,脚下一动,突然抓住了那只手。
带着点湿意的皮肤有点发烫,突如其来的接触惊得对方像砧板上的鱼,连着抓了好几下才抓稳。
“你干什么?!”吓得不轻。
英不徐不疾地掏出一双极薄的丝织手套给祂戴上:“你的,还你。”
法愣了两秒,想起祂指的是什么时两只手都已经戴好了,手套上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像自由惯了的白猫被迫穿上别扭的小鞋,祂浑身不自在,取也不是,留也不是,手停在空中忘了放下来。
被祂的呆样逗乐了,英忍俊不禁,嘴上却还不饶人:“高兴傻了?还是在嫌弃?几十年前你请求跟我合并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样子。”
一九五六年的法还没有核武器,苏伊士运河和多处殖民地也面临严重的危机,祂捉襟见肘,处处碰壁,万般无奈之下找到情况完全相反的英提出合并的建议,被拒绝。
随后祂一咬牙,直接说自己可以加入英联邦,依旧被拒绝。
“这个时候想起我了,法兰西?”高高在上的人傲慢地投下轻蔑的目光,语气满是怜悯,这比嘲笑还刺痛人心。
法本下定决心放下所有尊严去求祂,但那人语言上刺激还不够,竟翘着腿戏弄玩物般用鞋子抬起阶下人的下巴,懒洋洋地搅着头发:“这样吧,让我看看你的诚意,能不能比监狱里的那群囚犯更能取悦我。”
最终祂受不了如此侮辱,也明白这只是猫抓老鼠的游戏,自己就算把自尊踩进泥里也不可能说服对方,此事便就此作罢,但一开始是保密的,直到二十一世纪才传入国际。
勾起了不好的回忆,法一把扯下手套扔进海里,轻薄的织物漂浮水面,随着海浪的拍打去往远方。
“有事说事。”声音完全沉下来了。
“……”再次成功激怒祂,英满意地拍拍祂的肩,笑道,“伊朗那边的事知道吧?祂要对美留在中东的基地下手,这样一来石油价格必定大涨,最后还是欧洲买单,这件事我不敢苟同,怎么样?你们应该也需要我的帮助,要不要合作?”
法挑眉:“为什么不在电话里说?”
“哈,万一某人脾气暴,话都没听完就挂了,我上哪儿哭去?”
如果是电话沟通,在祂提到合并一事时对方就已经劈头盖脸一顿骂外加拉黑一条龙了。
法的脾气其实很好,高贵优雅的气质完全不逊于英的绅士风度,但有些人就是看不惯这一点,非要亲手打碎,将其蹂躏作践,见证那些美好一点一点腐烂,璀璨的宝石失去光泽。
就像当年海峡彼岸的绅士用最不堪的方式将这个人折辱,那双起初还会闪烁光芒的眸子慢慢黯淡下去的样子,实在比祂珍藏在国库里最珍贵最稀有的宝贝还要让人爱不释手。
不知道祂在想什么的人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沿着海岸慢慢往回走:“别贫了,美现在的行为很奇怪,疯了一样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以前再嚣张也没到这个地步,就像是……想制造一场大乱然后抽身退回北美。”
“你是说祂想复制二战的行动路线?”英并肩走在左侧,回忆道,“卖军火?现在的祂想靠战争财再上一层楼有点痴人说梦了。”
“只是猜测,祂连盟友都敢得罪,难保不会挑起第三次世界大战后隐居幕后坐收渔利之利。”
“德要出手了?”祂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法啧了声,“谁在跟你说德的事?这么念念不忘,想站队?”
“站也不会选意在的地方。”
“你以为美会带你一起飞黄腾达?”
“我可不指望祂,不过万一呢?”
“呵。”
两人都不说话了,连合作也没再提,海水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来,漫过脚底,又退回原处。
法倒想多个帮手,但英根本就不是诚心的,说不准哪天打探完消息转头就跑去跟美邀功,这些年祂们绑得太死了,谁都不敢轻易付出信任,代价太过沉重。
余光瞥见身边人的侧颜,眼镜链一晃一晃的,细听还有金属碰撞的乐响。
英是很了解祂,但祂又何尝不了解对方,用威胁的方式逼祂过来,只能是有电话里说不清的正事要谈。
冲动是真的,心照不宣也是真的。
可就是因为这样,才少了许多选择。
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
知其不可为,便不为。
路的尽头还很远,等在那里的人小成了黑点,祂们还可以一起走很长一段路,直到某时某刻停在岔路口,短暂的交错后各奔东西。
即使同道,也注定殊途。
走到一半,英突然停了。
法走了两步见人没跟上来,便回头叫祂:“怎么了?”
夕阳垂钓,浮光跃金,热风拂过眼角,海鸥落在浪花上,勾勒出影子的轮廓。
英默然片刻,吐出一句:“我还不想回去。”
“……”法哑然,“……你是小孩子吗?”没玩够不想走。
点头。
祂无语笑了。
“晚点回去吧。”英朝来路颔首,那里一个脚印都没留下,“陪我走走。”
“陪你?你给我多少钱?”戏谑至极。
“你开个价。”玩笑一样。
“把你送给我。”不遑多让。
英笑了,没有回答,只自顾自掉了个头:“走吧,还有很多事没说。”
“……”法没动,静静地看着那个熟悉到刻进骨髓的背影渐渐远去,嘴角回落。
无限拉长的影子在金黄的沙滩上摩挲,发丝翻飞,交杂飘扬。
如果一定同道殊途,那总有人会绞尽脑汁延长前两个字的时间,哪怕昙花一现,哪怕徒劳无功。
祂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是连指尖都被风吹凉了,前面的人却还没走出多远。
就像故意在等谁。
法轻眨眼,意识还未完全回笼,祂下意识迈出第一步,朝着那个不归人,在沙砾上落下瞬间被海浪吞没的抉择。
或许祂们永远都不会在心跳的刹那留下动摇的痕迹,但早在数千年前,在某个被仇恨压得喘不过气的角落,就已有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悄然滋生,百年千载,不见天日。
同道殊途,不经意间挥洒了一路的种子在无数次的爱恨交织下生根、发芽,然后被祂们亲手掐死、枯萎。
祂们早已做出了选择。
不久后,面对美在关税上的多次打压,瓷宣布对其所有商品的进口关税提高至34%,双方你来我往,关税越发离谱。
欧洲决定开发以南美为主的新市场,但实际上对美也不敢有太过分的举动,后者在压制祂们的同时对瓷喊话——如果不撤回,自己将把关税提到50%,也不会再给祂谈判的机会。
祂甚至在国际上谴责瓷这种“长期滥用贸易行为”,一长篇通告字字泣血,委屈得像个小媳妇,还说跟韩达成了协议,放言要等瓷亲自打电话过来谈话。
结果又不眠不休地等了一宿后,那边传来八个字——“坚决反制,奉陪到底”。
祂气得砸了一屋的东西,直接把对种花家的关税提高到了104%,国际哗然,众人面面相觑,没了声音。
种花家。
冀安顿好客人,关上房间门,刚出来就被陕给拉到了一边。
“莫歇下了?没提起沪吧?”刻意压低了声音。
“嗯,沪跟着爹出门的,祂怎么可能问。”
陕叹口气:“最近乱死了,俄半夜来借宿,又拉着爹出去看电影,这大晚上的,不睡觉看什么电影,你说祂们是不是有事瞒着咱们?”
“嘘,慎言。”冀摆手,将祂拉走,“沪和圣都跟着的,不会出事,京也睡了,安静点。”
“……”陕回头看看暗处的楼道,闷声应下。
电影院。
几乎覆盖整个墙面的屏幕播放着广告,灯已经熄灭,还有一分钟就要开场了。
此处地段繁华,大半夜也人满为患,但这间却很神奇,除了二十四个座位的第一排和均为二十八个座位的二三四五排,后面整整八排都没人,除了唯一为三十四座的最后一排。
这一排左边最里面的两个座位隐约有影子晃动,只不过从前面看根本注意不到。
这个位置,屏幕上的字几乎粘成了一坨,眼力再好也看得头疼,瓷揉着困倦的眼睛,头也开始晕了。
“……所以,你为什么要选这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