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课程结束时,程奕文的临摹也基本完成了。
男生放下画笔,期期艾艾地望着宋初墨:“宋老师,您觉得我临摹得怎么样?”
宋初墨的目光落在眼前那副跟自己的作品有六七分相似的油画上,几秒后,语气中肯地评价道:“打70分吧。”
身高马大的男生立时萎靡下来,撇了撇嘴,眼里闪过一抹失:“才70分啊。”
宋初墨顿觉对方有点像毛茸茸的大金毛,笑着安慰道:“在我这里,70分已经算很高了。”
程奕文不信:“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知何时过来的高乐靠着门框,大喇喇地说,“在我们宋老师这里,拿不及格分数的学员比比皆是,你算优秀的了。”
男生立马来了精神,一双狗狗眼也明亮了几分,宋初墨仿佛已经看见了大金毛立起来的耳朵和身后不停摇晃的大尾巴。
他略一思索,开口道:“总体来说是很不错的,但在细节刻画和深浅过渡上还比较欠缺。”
他随手一指,“比如大海由远及近这里,远处的深蓝和近处的浅色之间过渡不够自然,在第一遍刻画时,就可以逐渐把一些细节加进去,不要等到全部画完后再来塑造,这也是我的个人习惯,这样完成的画作会更有深浅变化的层次感和景色的纵深感。”
程奕文似懂非懂,迫切地问:“那应该这么添加这些细节呢?”
“这样吧,先去吃饭,下午再上一节课,我给你布置一些相应的作业。”
“好的宋老师。”程奕文求之不得。
门口,高乐冲宋初墨招了招手,转身往走廊深处去了:“走吧宋老师,我们也先去吃饭。”
宋初墨正要跟上,程奕文却叫住了他。
他看着男生:“还有什么事吗?”
程奕文的耳朵又红了起来,有些紧张地掏出手机,按了好几下才解锁:“那个,宋老师,我能加您一个微信吗?”
宋初墨有些诧异地扬起眉,还没说话呢,男生已经语无伦次地解释起来:“您、您别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这个假期我都想跟着您学习画画,总、总通过高老师联系您,不是很方便,也挺打扰高老师的。”
“您放心,加上后我肯定不会没事就烦您,最多只在偶尔有问题时请教您一下。”
婚后,宋初墨的微信或者通讯录几乎没有加过新朋友,婚前加的很多朋友也都删了,因为闻铮不喜欢。
他下意识想要拒绝,可看着眼前男高中生一脸希冀的模样,他又莫名想起对方那句“可我就是喜欢画画啊”。
鬼使神差的,宋初墨调出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递到对方眼前。
程奕文的嘴角一下子咧到了耳根后。
宋初墨打趣:“不要随意发给别人,更不要转卖给黄牛。”
程奕文宝贝地扫完码,闻言虎躯一震,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绝对不会!”他巴不得除了他再也不要有其他人知道宋初墨的联系方式。
宋初墨转身离开了画室。
走廊尽头是高乐和宋初墨的休息室,平时两人偶尔也会在里面吃饭。
宋初墨刚到门口,房门就打开了,高乐拉着他落座:“我的宋老师,您老人家再不来我就要饿死了。”
宋初墨瞥了眼他面前的餐盒,看到里面的糖醋排骨被吃得只剩下最后一块,白切鸡也吃了一半时嘴角抽了抽:“敢情排骨和鸡喂到狗肚子里了?”
高乐瞪圆了眼睛:“靠,墨墨,你骂人这么脏的吗!”
宋初墨被他逗笑了:“谁先贫嘴?”
高乐一边帮他打开餐盒,一边咕哝道:“我还不是想逗逗你,让你活泼一点吗?以前我俩天天背着画板外出写生的时候,你多阳光活泼呀,怎么结个婚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高乐语气哀怨道:“也就嗜辣这一点还没怎么变了。”
宋初墨垂眸看去,餐盒里装着红烧排骨、水煮肉片和酸辣大白菜,一眼望去全是青青红红的辣椒,一看就是他大学时期最爱点的那一家川菜馆。
他张了张口,想说其实自己也已经很久没吃这么辣了。
“傻着做什么,快吃吧,等会要冷了。”高乐边扒饭边提醒道。
宋初墨点点头,夹了一筷子水煮肉片,辛辣瞬间在口腔中爆炸开,他本以为自己会不习惯,但刻在基因里的习惯哪这么容易改变?几筷子下肚,他的胃就坦然接受了熟悉的食材。
他眼睛微眯,一脸满足:“好吃。”
高乐得意洋洋:“那能不好吃吗,都按照你的喜好点的。”
宋初墨抿嘴笑了一下,“谢谢,等会儿请你喝奶茶。”
“好,我要豪华版杨枝甘露,全糖、少冰!”
“嗯。”宋初墨吃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他,“变化真的很大?”
高乐一愣,猛地点头:“简直判若两人。”
“没这么夸张吧。”
“有的有的。”高乐放下筷子,掰着手指一一细数,“以前你最爱跟我一起外出鬼混哦不是,外出写生,每天都有使不完的牛劲,对待新鲜事物永远保持好奇心,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画画上,不停学习、临摹、画画,大大小小的奖项拿到手软。”
宋初墨听得有些出神:“那现在呢?”
“你还好意思问现在?”说起这个高乐就来气,“你别问我,你问问自己,有多久没有认认真真地画完一幅画了?。”
“画室的展览区里,你的作品都是三年前的了。”高乐扼腕叹息,“我知道结婚后会有改变,但你也不能一心只围着男人转吧?老天爷追着你喂饭吃,不要浪费自己的才华和天赋啊。”
高乐还在喋喋不休,宋初墨几次张嘴都没找到说话的机会。
“高乐。”宋初墨终于出声。
“干嘛,我骂了你老公,你要骂回来啊?”高乐瞪着眼睛。
宋初墨失笑:“没有。我只是想狡辩一下,我在家并非没有画画,每天也有练习手感,只是,”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
高乐敏锐追问:“只是什么?”
宋初墨伸出双手,掌心朝上,目光垂落在自己细长的手指上。
他尽量用平淡的口吻说:“只是发现,我好像再也画不出大学时期那样灵动的画来了。”源源不断的灵感就像一条在春日里奔腾的小溪,却避免不了在炎炎夏季里逐渐走向干涸的命运。
高乐如同被人掐住脖子一样屏住了呼吸,好几秒后才呼吸沉重地一拳砸在桌上:“是不是闻铮那个狗男人影响了你?我要去骂死他!”
宋初墨连忙拉住他:“跟他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
高乐气呼呼地坐下来,原本还想再骂闻铮两句,可看到好友脸上落寞的神情又生生刹住了车,同样是画画的,他再了解不过灵感枯竭有多么残忍。绞尽脑汁,他憋出来一句:“没事的墨墨,你也不用太担忧,那些著名的大画家都还有瓶颈期呢,说不定过段时间你就又有灵感了。”
宋初墨勉强一笑:“那就借你吉言了。”
高乐心疼坏了,连忙说:“我刚刚那是开玩笑的,你婚后虽然是变化了很多,但大部分都是好的嘛。”
“你比以前更加成熟、优雅了,不仅学会了弹钢琴,还做得一手好菜,不像我,我妈说我进了厨房就跟太上老君炼仙丹似的。”
宋初墨被他这个比喻逗笑了:“你什么时候也学着做饭了?”
高乐撇撇嘴,“还不是看你做得容易,想悄悄学会,然后惊艳你来着。”
宋初墨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他眉眼弯弯地看着高乐:“下次别自己炼丹了,想吃家常菜的时候叫我,我来给你做。”
“墨墨你真好,我爱死你了!”高乐冲他来了个飞吻。
高乐对自己哄人的技术越发自信起来,他硬生生忍住大骂闻铮的冲动,冲宋初墨挤眉弄眼,道:“话说昨天不是你们结婚周年纪念日吗?你那礼物送出去后,闻铮肯定很高兴吧?是不是干柴烈火、□□焚身、大do特do?”
宋初墨被他直白且粗暴的话语噎得咳了好几声,脸色微红:“青天白日的,你注意点影响。”明明长了一张清纯的娃娃脸,可说出口的话尺度大到不时就能震碎宋初墨的三观。
“我这人就这样,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别打岔,快跟我说说后续,你精心准备了这么久的礼物,真是便宜闻铮这个老男人了。”
权势滔天的集团总裁在高乐口中不过是一个“狗男人”、“老男人”,宋初墨有点想笑,可又笑不出来。
片刻后,他垂下眼眸,语气平静地说:“闻哥昨晚临时有工作,凌晨才回来,礼物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高乐脸上的表情僵住,下一秒就怒从心头起:“什么事比跟你一起过周年纪念日还重要啊?狗男人真是不知好歹!”
宋初墨摇摇头:“前段时间刚成立了全资子公司,大概是集团真的有要紧事吧。”
见好友心情低落,高乐开始讲各种段子逗他开心。
宋初墨郁闷的心情的确有所好转,午休快结束时,他认真地看着高乐,郑重地说:“乐乐,有你这样的朋友,我真的很幸运。”
高乐夸张地搓了搓手臂,装作很嫌弃的模样:“咱俩什么关系,不要搞这么肉麻好不好。”翘起的嘴角却出卖了他真实的心情。
见宋初墨准备起身去画室,他叮嘱道:“有不开心的事情,一定要跟我说。”
宋初墨点头:“好。”
见好友一幅乖宝宝的模样,高乐忍不住又道:“要是闻铮欺负你也要跟我说,虽然我打不过他,但我表哥可是有名的律师。”
他玩笑般说:“万一你哪天想踹了他,我表哥肯定能帮上忙,要不你先加个微信备用?”
宋初墨被高乐的脑回路惊到,简直哭笑不得,他伸出手,揉乱了对方柔软蓬松的金色卷发:“哪有好朋友盼着对方离婚的?我真是谢谢你啊,但可惜,我应该是用不上的。”
“好吧。”高乐顶着一头乱发摊了摊手,语气里满是遗憾。
画室安排的课程通常是三个小时一节,下午的课上完后已经五点了。
宋初墨告别画室众人,急匆匆地打了个车,好在一路通畅,他回到悦澜湾的时候才五点半,闻铮还没有回家。
不加班的话,闻铮一般七点到家。宋初墨早在午休的间隙就将晚上准备做的菜谱告诉了何姨,此刻,新鲜的有机蔬菜和各种肉类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在岛台上了。
何姨晚上请了假,宋初墨便系上围裙,自己动手清理食材,蔬菜、肉类和调料被一一洗净切好放在盘子里备用,他又用砂锅煲了个莲藕排骨玉米汤。
水咕嘟咕嘟沸腾起来,宋初墨把火力调小,让砂锅内保持小火沸腾的状态。
趁这段时间,他来到了衣帽间。闻铮的西服都是高端私人订制,面料极其考究,秋冬的西服大多都含有羊绒,每天穿过后都需要清理和保养。
说出去可能都没人信,因为闻铮不喜欢别人碰他的衣服,所以他的西服几乎都是自己亲自打理的,只有要干洗的时候才会让人送去专门的干洗店。
而结婚之后,宋初墨就主动接过了这个活。
一如此刻,他拿起专业的西服刷,将外套上的灰尘刷走,再取出粘毛器,轻柔地粘走外套上的毛絮,最后再放置在熨板上,用熨斗熨一遍弯曲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手法几乎跟专业的没有差别。
做完这一切,他取下一枚木质的宽柄圆弧形衣架,把手中的西服挂了上去。
将西服挂回衣柜前,宋初墨挣扎了几秒,还是遵从内心,低下头,把整张脸都埋在外套里,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扑面而来的味道是熟悉的木质调香味,宋初墨只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可下一瞬,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是他嗅觉出现问题了吗?
宋初墨不可置信地与西服对视半晌后,再一次低下头仔细嗅了嗅。
清冷好闻的木质调香味中夹杂着丝丝缕缕柑橘的味道,甜、酸,还带着点橘皮的涩。
宋初墨的手微微颤抖起来,那一刻,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闻铮向来不喜跟别人距离过近,也从未喷过柑橘调香水,而闻铮的好友不过两个,霍文彬不爱喷柑橘调香水,付航更是直接不喷香水。
所以,这件西服上的柑橘调香水属于谁?
能够在昨天跟他的丈夫近距离接触,近到连他的西服上都沾染了对方身上的香水味,一夜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