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岩藏身在打包盒堆成的山堆中，她两手扒着，本可以看清门后面是什么，可男人不仅头脑简单，块头还大，堵死了。

男人灵活闪进门去。

留一条极窄的门缝。

她按兵不动等了五分钟，才发现纯属自己多想了，没有陷阱，纯属是男人随手不关门的大意。

人蠢也不是什么坏事，起码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她几乎是被吸进去的。

嘎嘣一声，她踩到什么东西，硌得脚疼，一个仰倒了的圆滚滚小矮人在她脚下，正痛苦地哀嚎。

“对……对不起。”她移开脚，一个甩腿又蹬翻另一个小矮人。

两只小矮人倒下，拖着一长串矮人，多米诺骨牌似的，哗啦啦倒地一片，有些自卫护脸，有些趁机拉别人当靠垫，这群小东西铺满长廊。

男人不见踪影，长廊似乎没有尽头。

这种小矮人作为低级形态的异界人，几乎没有攻击力，它们对付人的办法简单而原始——跳起来撞，而且弹跳力惊人，有些准头好的，跳到石岩身上打她，还扯她的包。

也有准头不好的，跳起来自己把自己撞晕，死了，消失又生成。

它们的感知能力似乎很弱，只有周遭的小人对她发起攻击，十米开外的小人看她就和没看见一样，冷脸，晃手，规规律律沿着固定的线路巡逻，这场面……似曾相识。

她有幸作为学生代表站到主席台讲话，学生课间跑操就是这样，只不过小矮人密度更大，数量更多，神秘性更强。

石岩拍掉几个小矮人，它们发出嗤嗤的恐吓，卷土重来，永远不知道什么叫疲倦。

靠打，是打不完的。不能只防御，她得进攻。

她走得越慢，围上来的越多。

石岩甩起包，在在空中来了个360度大旋转，十几个小人被打得四零八落，一波未死透，下一波又精神满满地朝她飞来，顶她的头和后背。

她又甩飞七八个。

天下功夫，唯快不破。

她把包揽在怀里，铆足劲，数了三个数，轻功水上漂一样，踩着小矮人的身体狂奔，流动的肉垫吱呀乱叫，刺激石岩跑得更快。

它们肢体不够和谐，没追上来。

走廊尽头是一片虚无，来到第二层，这里听不见小矮人吃痛的叫唤了，整个空间都静止。

石岩听见自己的呼吸被无限放大，说不害怕那是假的，这种毫无遮挡又看不清的地方，就怕什么东西突然出现，她连个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她数着自己的脚步，朝着有光亮的地方走，忽然被人拦住——如果尚且能称作人的话，细看之下，她倒吸一口凉气。

它几乎没有脸，准确来说是没有五官，脸皮像一张被揉烂又展开的牛皮纸，五官对应的地方破开黑黢黢的小洞，分不清是人是鬼，一种说不上来的骇人。

嘴巴位置的小洞蠕动两下，它发出声音：“你是几号炉的？”他指了指上面，上面的天空的黑乎乎一片。

巨大的熔炉几乎从天而降，仿佛一座楼盘那样庞大，咕噜咕噜冒泡，石岩抬头，只看得清漆黑的炉底，以及一圈堆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炉灰。

一些炉灰结块往下掉，啪叽一声，地上凭空多出一座小山头。

难怪凹凸不平，地势起伏大。

牛皮脸人站在炉底下面靠中央的位置，五官黑洞对着石岩，再一次发问：“你是几号炉的？”得不到回答，它急躁道：“它们没跟你交代？已经开始了。”

她试着与它沟通：“开始什么？”

心里琢磨随便编个数字。

牛皮脸人显然没耐心等她，它挥一挥手，熔炉里的黑汤冒着浑浊的泡倾泻而下，有瀑布一样的壮观，却没有瀑布的琉璃光泽，那些黑得发亮的汤很浓稠，拉几米的丝都不断。

牛皮脸人沿黑汤往高处升，它在前面引路，“你来得晚，进这个锅。”

黑汤咕噜冒泡，二人升到炉顶，熔炉里的一切一览无余。

几百个蘑菇似的人泡在黑汤里，东倒西歪，浓黑的水汽让每张人都死气沉沉，熔炉中的那些人共用一种面容：双眼安详地闭合，嘴巴紧闭，感官丧失功能一样，不说也不动。

冒起的泡翻腾，搅动黑汤，人也翻滚起来。

那些人很像泡在温泉里，如果真是温泉就好了。画面诡异，石岩强忍不适。

原来那些被异界人抓走的可怜人都变成了这样，震惊之余，她看向牛皮脸人的目光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恨意。

这种恨意很快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因为牛皮脸人正指着熔炉，让她跳进去。

“我……我不是这锅的。”

牛皮脸人摆摆手，表示它不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东西，说道：“都差不多，你这种我见多了，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和你现在一样。”它僵硬地转过头，黑黢黢的洞朝着石岩，洞里面也是黑的，让人琢磨不透它的表情和神态。

石岩避开目光。

“和你一样怕这怕那，岔开话题不敢跳进去。我今天安慰了十七个胆小鬼，同样的话讲了十七遍，你要成为第十八个吗？”它有意放缓语气。

它竟然哄骗了十七个受害人跳进熔炉！

翻滚的黑泡绽开升腾，飘向上空，石岩惊奇地发现，熔炉上面似乎连接着什么，像是一条隐秘的通道，浓烈的水雾和泛光的黑泡覆盖，那条通道若隐若现。

牛皮脸人谆谆善诱：“那是第三层，只有先进熔炉才能上去。”它废话不再多说，来软的不如直接来硬的，从背后伸出地狱之手。

“扑通——！”黑汤旋起一个小波澜，人影沉进熔炉，汤似乎更黑了，黑得让人心里发慌。

沸腾的咕噜声更聒噪了。

石岩久久回过神，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朝下看，牛皮脸人早已经和黑汤融为一体，除了那几百个发白的人头隐约露个影儿，其他全被熔炉吞噬。

“你这一弹，恰到好处！”石岩朝暗中的人竖起大拇指，隐在暗处的谭工收起弹弓，他像一只腼腆的虾。

他盯异界人很久了，却没想到石岩半路插进来，于是按兵不动，一直尾随石岩跟进诡异的门里，熔炉灰砸下来时正在他头顶，他稍微躲一下就露出马脚，多亏石岩随机应变，分散了牛皮脸人的注意力。

一明一暗，里应外合。

不用下熔炉的喜悦还来不及分享，新的难题又出现了，谭工看向来时路，长廊隐匿在一片虚无中，这里没有太阳没有方向，他无奈地摇摇头，“原路返回是不可能了。”

第一层回不去。

第二层除了巨大的熔炉什么都没有，只有顶端的隐秘通道在石岩心中挥之不去，那是通向未知的第三层，而在这里，未知二字无异于危险或死亡。

“第三层有什么？”她迫切需要一个回答。

“……不知道，我只知道第一层有难缠的小矮人，第二层有庞大的熔炉。”他笑得牵强，可怖的微笑唇也瘪下去，可怜兮兮。

轮到石岩奇怪了，“你救过很多人，还没摸清这里的路线吗？比如总共有多少层，每一层是干什么的，有什么东西？”

“我以前没来过大本营，这次托你的福借了个东西才进来的。”一张皱巴巴的绿箭口香糖纸皮摊在他手心，他两眼放光，“你这好东西是什么？”

石岩这才发现那三片能隐藏气息的干花宝贝只剩一片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叫摸去的，她苦笑道：“除了弹弓，没想到你在别的方面也有些造诣。”

他不死心，缠着石岩问神奇干花的来路，“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材质的仿真花吗，只要我看清楚构造就能复制出来同样的。”

“等出去了给你看。”石岩捂紧最后一片，贺雨行给的宝贝一般人可复制不出来，她可得保管好了，一回头正对上谭工如狼似虎的眼神。

“会给你看的，不过不是现在。”

说话间，一个巨大的蓝色泡泡从熔炉中浮上来，泡泡中裹着蓝色运动装的男孩，一直升啊升，停在二三层相接的隐秘通道间，石岩和谭工看得仔细，五秒不到，那泡泡被吸进去了！

越来越多的彩色泡泡飞起来，那些人全部……升天了，氢气球一样漫天飞舞，无一例外的是，每个人都沉沉闭着双眼，像是被诅咒的魂灵。

谭工对着泡泡瞄准，发射。

泡泡继续升腾。

他连发五弹，泡泡终于裂开小口，边缘流出液体，淌出一米多长，噗呲医一声，泡泡碎裂，里面裹着的白发老人直直坠入熔炉，几分钟的时间，老人再次出现，新的泡泡不断上升，直到进入第三层。

一切都无法阻止。

更多的熔炉浮起新的人体泡泡，天空变成五颜六色，每个色块都是一个完整的人体，无所依附地挂在半空，面目安详，生无可恋。

“如果那个牛皮人没骗我的话，”石岩沉了口气，不得不面对最坏的打算，“只有跳进熔炉后才能进入第三层，就像那些人体泡泡。”

石岩凝视滚滚翻腾的黑汤，她的影子影影绰绰，被浓烈的黑搅得稀碎。

一个大型泡泡向她飘来，里面的被困者面目清晰，无法自主活动，被迫随着泡泡的起伏而小幅度晃来晃去，她的四肢无力地垂下来，像破布条子。

石岩的目光一下锁定：那是陈青岚。

正像其他无数的人体泡泡那样，她慢慢升腾，即将消失在熔炉顶端的水雾中。

“把她打下来！”石岩对谭工道。

几连发的命中下泡泡破裂，人体坠入深渊般的熔炉，新的人体泡泡再次生成，该死的循环仿佛无解，让一切破坏都显得微不足道。

陈青岚的状态很不好，细瘦的身子像根刺，几乎能刺破泡泡。

她渴望得救。

长时间的白费功夫让谭工看清现实：现在绝不是救人的最好时机，放弃有时候也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可石岩不聪明，她眼巴巴地抬头看，而陈青岚逐渐偏离于她的视野范围，越来越远，她快要看不清了，“谭工打落她，不要让她升上去！”

谭工有些犹豫，看了她两眼，如实照做。

陈青岚坠落，又再次慢慢升起，仿佛获得新生似的，可是不到十分钟，这次新生就会陨落。

谭工顿了顿，说道：“现在不是救人的最佳时机，先不说你能不能救成，就算能救，你抬头看看，这些人体泡泡遍布天空，你能救一个，你还能救十个百个吗？”

“可是……她离我只不到一米……”石岩伸手去抓，泡泡淌下一些脏水，滴在她手腕上，很烫，是一种真实的感觉。

那些人体泡泡是真的，陈青岚也是真的，还差一点点，她就能带陈青岚回家了。

她还想再试试，万一就成功了呢。

“据我所知，你好像是回溯者，”谭工欲言又止，“那是一种独特的能力，如果外力行不通，你可以回溯被困者的过去，唤醒被困者的主体信念，人的信念力量强大到能冲破一切阻碍。”

“换句话说，”谭工看向被泡泡束缚的陈青岚，“如果世界上有她足够留恋的东西，她就能死而复生。”

从曲镇回来后，石岩渐渐能操控回溯的能力，主动进行回溯现在已经不是难事，如果回溯能带来一线生机，她说什么也得试一试，“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