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佩轩不想承认自己是一个懦弱无能的人，但他现在的表现是这样的。

从张瀛车上下来，他连回头看看周围情况的勇气都没有，闷头走到楼里，按电梯时竟然产生了逃出生天的救赎感。

他仰头盯着变换的数字，竟没忍住笑出来。

狗都知道不往打自己的人身边凑，他在干什么？

宋霁云就那么好，离开他活不了了？

回去在电脑前坐了会儿才开始直播，比往常开播的早，有很多粉丝都没反应过来，十几分钟后进直播间惋惜自己错过了那么长时间。

他今天心情不好，说不出太多话，趁游戏间隙跟弹幕聊聊，基本上是他们问什么自己答什么，没有主动的话题。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不对，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在偷偷抹小眼泪。

江佩轩盯着这句笑了声，“没有抹小眼泪，今天有点儿头疼，还没吃饭，身上没劲了。”

弹幕立马刷起来。

【还没吃饭？大厨的问题。】

【大厨今天不在家吗？】

【呼叫大厨，江宝快饿晕了！】

【快把摄像头打开，你晕了我们立马报警！】

【楼上天才！】

江佩轩笑着看他们发这些，小声说：“真得给大厨开工资了。”

【你们两个还用得着工资？】

【新粉，大厨跟江宝不是情侣吗？】

“不是情侣，是很多年的好兄弟。”

每次有人说这个江佩轩都会第一时间辟谣，他跟张瀛就算这样继续在这个小出租屋生活一辈子，也只能是兄弟。

弹幕照常刷过一堆遗憾，也有人在跟新粉解释江佩轩跟张汀、张瀛的关系。

江佩轩把手机放下，安静看他们聊了会儿，开始有人猜他长相，猜他喜欢的类型，甚至还有隔着屏幕给他看八字的，说他三十岁之前肯定不会结婚。

“隔着屏幕也能算吗，为什么是三十岁？”

【你小子不会想结婚吧？】

【要是跟大厨的话……可能早点。】

【江宝多大了？】

【二十五六了吧】

“二十四，朋友们，不要给我多算。”

【哈哈哈哈哈哈】

他今天真的玩不动游戏，干脆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另一边，张瀛拎着两份打包的饭菜上楼，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弹幕，又再起哄江佩轩和大厨。

他惨淡的勾了下嘴角，调整好心情才进门。

江佩轩隐约听到开门的动静，站起来说：“好像他回来了，我去看看我的晚饭。”

弹幕里有说他无情的，也有说他还是很重视大厨的。

没等他出去，张瀛拿着他那份饭敲门进来，给他按回到椅子上，语气有些责备：“回来也不知道先吃点东西垫垫？”

江佩轩笑着接过两个打包盒，连声说谢谢，并不回应他的问题。

弹幕又是一阵哈哈哈飘过，夹杂着几句叮嘱江佩轩注意身体的暖心话，张瀛留下看了会儿，没看到什么说胡话的才走。

江佩轩直播间从来不开摄像头，他吃饭的时候全靠粉丝们自娱自乐，今天本来也应该这样，但突然有个游客ID发了一串乱码。

有人说是不是人机，让房管看一下，江佩轩当时正低头吃饭，没注意到。

后来这个人连续发了几次一样的乱码，弹幕开始全都在说这件事，江佩轩才终于注意到。

他找到那条弹幕看了眼，觉得乱码中的数字很眼熟，他低头打开手机，翻出宋霁云的手机号，发现一摸一样。

他没有特别背过宋霁云的各种号码，从两人分开那天，他就回避一切跟宋霁云有关的东西，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翻出来对方的手机号。

沉默了一会儿，他联系房管让对方把这个号禁言一个小时，他不想看见宋霁云说话。

白天坐了那么久有话不说，现在来找什么存在感。

江佩轩沉默看着弹幕，五分钟不到把饭吃完，不再跟他们聊天，打开游戏又开始过任务。

晚上一点下播，江佩轩揉着手腕走出房间，张瀛还在客厅坐着。

“怎么还不睡觉？”

张瀛把手机界面给他看了一眼，在跟客户沟通明天的花束。

张瀛学习能力很强，但无奈审美一直提不上去，他只能做到模仿其他花店的花样，自己设计的包出来会很丑。

江佩轩给不了他什么帮助，他在养花这方面还不如张汀呢。

倒了杯水回来，江佩轩突然想跟张瀛聊聊，就坐到另一边，问：“你刚才看见宋霁云的弹幕了吗？”

“他电话号，我看到了。”

江佩轩收回视线喝了口水，下一句还没想好怎么说。

“别去找他，等他来找你。”张瀛跟客户聊完才说，转头看江佩轩，又强调了一遍，“让他来找你。”

江佩轩缓缓呼出一口气，扯起嘴角笑了下，“不管怎么做，我只要搭理他，就挺窝囊的。”

张瀛偏开头哼笑，片刻，又怅然说：“别想这些，做你想做的。”

这天晚上江佩轩睡的很早，几乎跟张瀛聊完回去就睡了。

他确实窝囊，不过除了他自己，又会有几个人觉得他窝囊呢，他现在还在联系的，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张汀、张瀛，谁会在乎他窝不窝囊。

做他想做的。

他想知道真相，想知道宋霁云为什么回来，最想知道的是他们两个还有没有可能。

后面他又半个月没有出门，他觉得张瀛的话很有道理，就应该让宋霁云来找他。

可宋霁云不来，那晚乱码弹幕以后，对方连弹幕也没再发过了。

他好像又消失了，又或者在等江佩轩去找。

江佩轩躺在沙发上看窗外风景时摇头，他才不去呢，他再窝囊也不能去找，跟当初热脸贴冷屁股有什么区别。

又躺了三天，江佩轩找了个理由请假停播了。

当晚他接到了宋霁云的电话，对方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江佩轩捏着手机笑了声，“你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电话那边立马安静下来，连呼吸听着都遥不可及，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把他带走。

江佩轩合了合眼，终于还是没抗住自己心里反复落下的大石，破罐子破摔说：“出来见面，把声带也带上。”

他们在江佩轩家附近挑了个咖啡店，江佩轩做了好一会儿心理疏导才走进去，不敢面对宋霁云是一方面，不敢面对陌生人也是一大原因。

他被困住太久了，已经不太能习惯现实生活。

宋霁云坐在他对面，两人视线相对，又十分默契的转开，然后各自点了饮品。

“你来找我到底要做什么？”还是江佩轩先问的。

他现在看上去比宋霁云情绪更趋近于稳定正常，问话时十分冷静，平静的面容下，谁也探不到他心口透风的窟窿。

他死死盯着宋霁云，把这次见面当做给两人最后的一次机会，如果这次不了了之，那以后就再也不会见了，他再也不会想着宋霁云。

宋霁云听了他的话只是睫毛颤动了两下，似乎也意识到这是最后的机会，在做某种旁人不得而知的挣扎。

江佩轩盯着他眼中翻起的情绪，竟暗暗松了口气，腰部泄了力靠在后面椅子上，安静等宋霁云给出一个回应。

宋霁云安静了很久，终于在饮品端上来时，自暴自弃说：“我后悔了。”

他脸上逐渐展现出懊恼的神情，从抬起眼皮后眼尾上挑的弧度，到向下撇了几分的嘴角，把这份悔意表现的十分无奈。

江佩轩盯着他嘴角的变化，心中有一瞬间是茫然空白的。

他不知道宋霁云这句话是真是假，或者他是在后悔什么。

他的表情和出现以后的表现告诉江佩轩，他不是在后悔当年的决定，也许他是在后悔回来这件事。

江佩轩勾起嘴角笑了下，终于肯死心了。一巴掌扇不死他的侥幸，现在又一巴掌呼上来，才终于让他看明白。

他盯着杯中依旧在缓缓转动的液体，告诉宋霁云：“我前两年特别恨你，有时候盼着你死，有时候又期待你突然回来。现在什么都不盼了，我长大了。”

宋霁云脸上的变化很小，还停留在刚开始的懊恼，江佩轩自嘲之余只剩自怜，他还以为自己莫种程度上算是个锚点，能让宋霁云有回来的理由。

原来不是，他只能算得上是污点。

江佩轩盯着对方眼睛，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碾碎了一部分血肉嚼出来的，“为什么要回来见我，这么多年在外面，没找到一个新的人玩玩吗，一定要回来玩我？”

宋霁云瞳孔猛的收缩，脸上表情霎时就变了，似乎是惊恐，又有点不可思议。

江佩轩无声笑了下，觉得他应该不缺这两杯茶钱，站起来直接走了。

到处都是人，谁都能注意到这个脸色难看，走路摇摇晃晃几乎要倒地上的人，为什么要有这么多人，为什么世界上不能只有他自己！他谁也不想要了，他想死！死了会变安静吗？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江佩轩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腿跑起来，他如同行尸走肉，只知道往前，险些连红灯都闯过去。

宋霁云一把把他拉住，说了两声对不起，然后呢，又是一片沉默。

不说，不解释，把所有想象空间都交给江佩轩，任他在自毁的惯性思维里一遍遍重击自己，然后又轻飘飘吐出两句对不起。

江佩轩甩开他的手，拧眉看着宋霁云的眼睛，试图用这种直面自己堕落根源的方式瓦解自己。

“你从一开始，就是想看见这样的我对吗？”

宋霁云嘴角动了，又是那副纠结为难的表情，“我不想让你这样。”

“那你想让我怎样？想让我死吗？”

宋霁云否定摇头，断断续续说出这句：“我想让你，变快乐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