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应该表现得更机灵点,笑一下,嘴硬说自己早不惦记了。
但是脑子反应不过来,他没的笑出来,连离开都是李璐把他拉走的。
张汀、张瀛推着椅子过来,问:“刚才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江佩轩这才努力挤出个笑来,说:“让你们别找了,可能死了吧。”
张汀本来想去骂那两人,这么多人小心翼翼的躲着避着半年,他们说捅个窟窿就捅了。
可听完江佩轩的话,一下也呆愣在原地。
他们预设过宋霁云会死这件事,可没敢真这么想,心里总还抱有些侥幸,可能他就是走了,想离他们远远的。
这也太远了。
连上高中后跟宋霁云关系淡了的张汀都有些接受不了,更别说江佩轩。
张汀赶紧安慰他:“也不一定,到底是没公布出来,荣天昊都没死,他肯定不会有事的,谁知道他躲哪儿去了。”
张瀛也说:“他不会做傻事,就算做,也一定会把自己恨的人都带走。”
江佩轩听笑了,宋霁云消失这么久来,第一次在两兄弟面前说了句真心话,“我倒是有点希望他恨我了。”
张瀛伸手捏他后颈,“别说胡话,他早晚会回来。”
这话说的干脆利落,连同上一句,不容置疑的肯定给了另外两人一些安慰。
李璐仰头看着他们,弄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干脆靠着江佩轩胳膊闭眼休息。
“我们还是得管好自己,虽然这么说不好听,但人生分别是寻常,等我们高中毕业了,你跟很多同学都会再也不见得。”张汀一边安慰江佩轩一边安慰自己,“别上火了,就是提前了点儿。”
人总会分别,他们只是提前了一点儿。
江佩轩无声笑着,心口凉的能透出冷风,想抑制难受,可偏偏日积月累的情绪翻腾起来压的他浑身发麻、脑子发蒙。
真没出息,不过是真的难受,得笑,不然他们又要担心了,笑的挺难看吧,跟人交流可太难了,为什么不是一个人,不想再跟人说话了,他的世界为什么不能只有他一个人。
江佩轩低头看着冰面,努力了半天只呵呵傻笑出两声,能出声就已经很好了,别再要求真情实感了,他在心底哀求。
“你们推着我去那边!”李璐松开江佩轩的手,自己坐上椅子命令道。
江佩轩转眼看向他圆滚滚的后脑勺,难受的揉了下鼻子,呼出口热气,眼中终于有了些笑意,“走吧。”
张汀赶紧接过话茬,“走,推着你。”
三人轮流推着,一口气从水库边缘跑到中间位置,再往前走李璐逐渐开始,抓着椅子把手摇头:“不去那边,快回去!”
这冰面跟冰场不一样,下面都是液体,冰上有压力了就会逐渐开裂,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和断裂声,在水中滚一圈再传上来的声音听着十分吓人。
他们这一路过来不知道已经踩出来多少条裂缝,虽说不会掉下去,但心理压力还是有地。
江佩轩也有些担心,他长大后没来过,早就判断不好冰面情况了。
张瀛告诉他们两个没事,张汀听话的推着椅子转动方向,不忘笑话他们:“多大点事儿啊,给你们吓得,人家开车上来的都还没怎么样呢。”
江佩轩跟在他们后面,每一步都看着脚底的冰层,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好像能缓解他心口的烦闷,让他呼吸都更顺畅了。
害怕只是一时情绪,发现自己对这种感觉有些上瘾后,他竟然松了口气,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这次回去他们没再回来,上岸去取三轮车,还是张汀开车,后面坐着两大一小三个人,李璐紧握着车前面的栏杆,怕自己掉下去,江佩轩第一次坐敞篷车,跟来时的张瀛一个表情,被冷风吹麻了。
下车时问:“下次我们的娱乐活动能不能在室内?”
张汀在拿东西,都没注意到他说什么,光顾着点头,“行啊,你说什么就什么。”
江佩轩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叹气,张汀根本就不是室内能关住的人,他就喜欢往外跑,包括张瀛,也不喜欢。
后面张汀又把江佩轩叫出去玩了两次,一次去道观里上香,一次去护城河放生王八,他说高三了,给自己积点德。
除了这三次外出,江佩轩的整个寒假都是在李叔超市度过的,白天干完晚上回去直接睡,开学前李叔给他打了工资,不多,但是够他两个月生活费,加上爸妈给的,能攒住一小笔。
从上高中开始他就觉得攒钱很有必要了,亲爸亲妈看着都不像是能继续管他大学学费得样子,爷爷奶奶走的突然,也没给他留下什么,还是姑姑看他可怜,从分到的遗产里给了他一笔,他现在住的房子是他爸的,以后能不能继续住还没个准。
寒假最后一晚,江佩轩算清自己全部能花的钱,又给自己估了个成绩,不出意外能上青大不太好的专业,他现在也无所谓上哪个学校学什么专业,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种孑然一身的人继续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瘫在沙发上望着窗口发呆时,他思考自己这辈子有没有什么必须要完成的事,其实没有,但死了会让人难受,张汀、张瀛应该希望他继续活着。
高三生活枯燥无聊且累心,刷过几百遍的知识点还要再刷,倒背如流的公式还要倒着背写,江佩轩很多次从讲台上抬头,望着下面死气沉沉的班级觉得恍惚,高一那个闹腾到宋霁云都压不住的班哪儿去了?后面难道不应该有一排罚站还要笑着说小话的人,还有趴桌子上睡觉的,在课桌下玩手机的,跨大半个班级借小说漫画的。
最先消失,也是消失的最干净的,是前门口那个一有事就面壁思过的傻子。
一直在学校躲着的人也会有见面的时候,跟荣天昊在食堂迎面撞上,对方立马冷笑着要上来,从旁边杀出来个唐百盛一把将人推回去,不远处仓促跑来的彭燃停住脚步。
江佩轩对他们都笑了下,在唐百盛敲胸口表示义气和彭燃担心地视线中被朋友簇拥着带走了。
后面又是更加小心的躲避,他不想见到这些人。
一中有高三喊楼活动,时间不固定,看什么时候气氛最压抑,就带着全部高三去操场,想去前面主席台喊的排队上去,这些人都喊完了,就是全部学生老师一起‘鬼哭狼嚎’,所有人声音混在一起,除了身边那一圈人,没人能听到谁在说什么。
二班去主席台了两个,一个邵访桐,一个张汀。
邵访桐一直都是个外向的姑娘,高一见过喊楼后就开始心心念念准备自己高三要喊的话,江佩轩对她上去并不意外,没想到张汀也去了。
他站在队列第一个,抱手看着,好奇张汀一会儿能喊出些什么,最好别是给女朋友说的,虽然到了高三老师们都劝和不劝分,但也还是会重点关注,后面每次小测验成绩波动都会被叫去说话的。
前面几个都是喊自己的理想目标,有人说再加把劲,有人说没关系,会到的,邵访桐精挑细选三年,大声喊出了一句:“人就活这一辈子,别让自己后悔!”
张汀在她后面,站到主席台上整理好衣服,双手放到嘴边做喇叭,还怕喊的声音不够大,把腿岔开些方便丹田发力,底气十足喊出一句:“是兄弟就跟我上青大,我占山为王,到时候你们全是王爷!”
一班那边最先发出爆笑,张汀‘占山为王’一出来,一班的笑就跟着出来了,江佩轩听完才回头去找张瀛,然后听见二班笑起来,接着整个操场地人都开始笑。
张瀛人都从第一个躲到后面队列里了,关系好的对着他喊王爷。
接着就是张汀的其他朋友被喊王爷,江佩轩也在其中,两个班站在后面的男生开始推搡着闹了起来,连二班班主任都躲到后面去了,怕被人喊帝师。
好在张汀一直都是这种乐天性格,大家都说他好玩,没说他傻逼。
他这惊天的一句喊出来,操场烦躁压抑急于冲破什么的气氛像是一下被撕开个口子,后面又冲上去好多人,还有真拉着好兄弟一起喊的,内容‘奇形怪状’,纯是为了发泄,本来应该在下面淹没在声浪中的声音也短暂的做了一次视觉中心。
有朋友怂恿江佩轩也上去,他笑着摇头,说没什么好喊的。
他心里没什么想法,没有目标,不知道为什么努力,每天的学习都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高考顺利与否,能考多少分对他来说好像都一样。
晚上回宿舍写题到凌晨,江佩轩在草稿纸上画了个蛋糕,又卷了个纸蜡烛,等蜡烛烧完,他把纸蛋糕撕下来嚼着吃了。
没有生日快乐,六楼唯一住人的宿舍灯亮了一晚上。
高考前压抑的心情不会因为一次喊楼就结束,反而有些人因为这个更加焦虑,张汀连着几天都没睡好觉,开始生吃咖啡粉和茶叶,江佩轩也到了盯着老师在讲台上走来走去完全听不见他声音的地步,张瀛几次请假出去看牙医。
三人互相嘲笑,又说考不上青大是真丢人,能被这一届同学念叨一辈子。
等长大后再回忆这段时光,可能有人会说当时上那么多火干嘛,高考其实也不过就是一场考试,后面的事还多着呢;也有人会感慨,当初气氛压抑到那种地步,自己竟然能扛下来。
六月九号,全体高三生搬离宿舍楼,给下一届高一腾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