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被赵宸玉劝回宫后,一天一夜未合眼,满脑子都是城楼上她说的话。可渐渐冷静下来后,对她的怀疑也愈来愈深。为讨个答案,她改换了一身更加简朴的装扮,避开宫里的嬷嬷宫女门,悄悄到了翊国将军府。
她到时,刚巧在府外遇上了料理完公务的宁淮川,她对这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印象并不深刻,因为多年来他一直是华阳公主的意中人,华阳喜欢谁,她就要远离谁,这是她十来年里总结出的生存之道。
于是,在那个她鼓起勇气想要偶遇李谦的甬道里,她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认识了他。听闻他忽然娶亲,华阳气得在宫里砸了三日,那时她心里还暗暗幸灾乐祸来着。只是她也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会与他娶那个身份低微的夫人有了共同的秘密。
宁淮川将她安排进前厅,命人奉了茶水,她在空荡荡的房里等着,越等,心就跳得越快。终于,外面响起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正厅的门被忽然推开,一个宛若菩萨似的女子,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朝她过来。
“不知殿下要来,有失远迎,望殿下莫怪。”赵宸玉站定后朝她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六公主显然有些受宠若惊,毕竟她常年闷在宫里,鲜有人瞧得上她的身份。
她局促地回个礼,略有羞涩道:“夫人客气了,夫人若不嫌弃,叫我青莩就好。”
赵宸玉进来前,宁淮川就已经识相地去了书房,将正厅留给她们谈心。苓儿自是知道她们要聊什么,找了个由头将这里候着的丫鬟们也都支了出去,自己则守在房门外。
赵宸玉带着笑,坐到了青莩的对面,却迟迟没有先开口。
青莩耐不住性子,小声且怯弱地问道:“夫人,今日我来,是想问问夫人,当日在城楼之上说的话,还做不做数?”
赵宸玉胸有成算,此刻却忽然反问一句:“殿下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在殿下心中,我说过的话已经不作数了?”
青莩抿了抿唇,显得忧心忡忡,道:“我也不知道,有时我觉得夫人待我真诚,三番五次救我于水火,所以一定不会骗我,可有时我又会觉得夫人是为了顾全大局在哄骗我,因为我若死了,影响的是大郯与北旻两国的关系。我脑袋乱得很,想了好久也没个结果,所以只能来找夫人。”
赵宸玉笑笑:“殿下能对我说出心里话,我很开心。”
青莩又道:“那夫人可否如实相告,你到底有何方法,能阻止父皇将我送去和亲呢?”
“殿下真是高看我了,我哪有那个本事能让圣上回心转意?”
青莩眉峰微微一挑,随即又失望地落了下来:“那夫人果真是诓我的?只是怕我寻短见?”
“非也。”
赵宸玉敛了容,换上个严肃的神情:“我有心帮殿下,可我也知殿下性子软弱,这样大逆不道的事,若是走漏风声,你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我需要殿下你的决心,一个无论发生任何事都坚决不回头的决心。”
听罢这话,对面的姑娘不禁缩了缩双肩,企图将自己藏进一个安全的无人能发现的避风港。赵宸玉静静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觉醒。
良久,温暖港湾里的人微微弯了弯手指,缓缓将一双修长的手攥成两只坚实的拳。
“夫人要我做什么?”
赵宸玉绷紧的神经在她这句话之后才倏地松了几分,她道:“我只需要殿下长大,从处处受人欺负的小孩,变成坚韧聪慧、讨人喜欢、受人爱戴的大郯公主。”
见她仍是一副懵懂的表情,赵宸玉又接着解释道:“眼下华阳因品行不端被禁足,圣上心中不快,若是你能站出来替他排忧解难,我想和亲之事他也会多为你考虑的,到时也许你的一句话,就能帮我解决不少麻烦。”
“可是......”青莩有些为难,“可华阳被禁足,就是因为我,父皇他本就不待见我,恐怕我出现在他面前他会更恼怒。”
“六殿下,就算你的努力没有成效,结果又能坏到哪去呢?眼下朝中不少人对你起了怜悯之心,哪怕是装,圣上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苛责你,可若你能抓住这次机会,圣上未必不会动恻隐之心,毕竟,你也是他的亲骨肉啊。”
青莩想了想,自知她说得在理,于是坚定地点点头:“青莩会尽力一试,若青莩真能讨父皇欢心,夫人需要我在父皇面前说什么?”
赵宸玉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既是公主出嫁,圣上必会亲点一支送亲的军队守护,而这支队伍极有可能就是我家将军的拓羽军,所以我需要殿下做的,就是想办法,让圣上换玄林军去。”
青莩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中透着坚决:“青莩懂了,若是宁将军护送我去北旻,夫人行事定有不便,还有可能连累宁将军,但若是换成玄林军,即便父皇龙颜大怒,也与宁将军无关。青莩明白夫人方才的意思了,我一定想办法讨得父皇恩典,不让宁将军受这无妄之灾。”
赵宸玉却露出个耐人寻味的笑,片刻她才道:“那我先谢过殿下了。”
青莩呼了口气,心中的疙瘩总算解开不少,她傻傻地笑笑,道:“青莩虽然不知夫人要怎么救我,可我信夫人。但是青莩也不想连累夫人,若是计划不成,夫人可有自保的法子?”
赵宸玉笑眯眯地看着她,忽然用了种俏皮的语气道:“在没看到你与李谦大人团聚前,我可舍不得让自己出事。”
“嗯?”面前的姑娘瞪圆了眼,从脖子到耳根再到眼眶唰地烧红,吭哧了好久,才从嘴边吐出几个不可置信的字:“夫,夫人胡说什么啊,我,我怎么可能......”
“既然信我,就信到底好吗?”赵宸玉冷静地打断她,“难道我救了你,是要让你在这世间自生自灭么?不得不说,殿下真是好眼光,你心心念念的李大人托我转告殿下,说他此生绝不负你。”
“真,真的?”青莩鼻尖一酸,眼眶湿润起来。
赵宸玉起身,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她:“李大人愿意拼上性命带你走,希望殿下也能不负他深情。”
青莩接过手帕,微微颤着手将眼泪擦干净。
她离开后赵宸玉没有急着回自己院子,最近的事既多又复杂,她紧绷的神经此刻才稍稍放松下来,可是身子太过乏累,她便只觉得昏昏沉沉,眼皮都懒得抬起,她一手撑着脑袋,在正厅小憩了片刻。
苓儿替她送走六公主,回来时发现她已累得面如土色,忙走上前,替她揉了揉太阳穴。
“这些天夫人累坏了吧?眼下李大人去了云州,兄长去了北旻,没有个十天半月是传不来消息的,夫人就趁这几日好好休息休息吧。”
赵宸玉轻叹口气:“我倒是想休息,可护国公那边又出了事,现在什么状况都没查清,我哪有心思休息。”
苓儿宽慰道:“埋伏在京城的线人都是南凌死士,苓儿相信即便有人身份暴露,也绝不会供出我们的计划。”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忧心,南凌这些年,死在郯人手里的百姓不计其数,他们愿意将生死置之度外,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丧命......”
“夫人......”苓儿鼻尖一酸,却什么安慰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赵宸玉又道:“这几日多留意一下小秋哥那边的消息,万不可遗漏。”
“是。”苓儿郑重地应下,而后又露出一种欲言又止的神情。
“你想问什么?”赵宸玉察觉到了她的异常,问道。
苓儿略有不解地咬了咬唇,才道:“夫人方才跟六公主说,将送亲的队伍换成玄林军是为何?玄林军与我们是不共戴天之仇,难道你是想......”
“没错。”赵宸玉冷笑一声,双眸透出阵阵寒霜,“十一年了,玄林军的好日子,也该过到头了。玄林军主将林丙之,好大喜功,这些年被拓羽军压了一头,心里早就不满,若是得知六殿下有意选他去北旻送亲,光明正大地踏入拓羽军的地盘,他必定自傲狂妄,向皇帝力争这次机会。”
“所以这次,我要动用‘烬天’,用玄林军的血,为我们祭旗!”
“烬天”是南凌复仇计划中极为重要的组织,里面聚集了南凌无数身怀绝技的能人异士,郯国自称为“天朝”,他们便取名“烬天”,灭郯,是他们的唯一使命。
苓儿一滞,略有忧心道:“可是我们组建‘烬天’不容易,自是不容有失,若是让他们碰上玄林军,我担心......”
赵宸玉道:“你的顾虑我明白,可这次计划,‘烬天’去是最合适的。徐将军的军马都在南境,若是调兵从南境到北境,目标太过显眼,容易引人怀疑,‘烬天’的人可以扮成过往商队,更易隐藏,事成之后也更易撤退。当然,此事细节还需要与师父商议,放心,做不到万无一失,我是不会让‘烬天’去冒险的。”
银白的月亮升起,透出皎洁光芒,伴着夜色下暗藏的杀意,愈显神秘与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