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合村山多水多,前不久下了雨,所以湿度大雾气也重。想来要是到了夏天,各种各样的毒物虫群也会格外富足。
柒玥趁着月色走在山路间,虽然不在乎有没有虫子,但是却没有办法对着漫山的薄雾视而不见。
因为很快他就迷路了。
他倒是没有慌张,只是见着山下交错的溪水,沿着方向,慢慢地往下游走。
别的都没有什么问题,只是雾气太重,遮蔽了人的影子,叫他分不清具体的方向。
柒玥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最后停下脚步,在细流的溪水边站定,然后慢慢蹲下身,捧起一手的凉水扑在了脸上。
他难得担心自己会在不知不觉间踏上回往三合村的路,要是那样,折腾这一圈出来,可真是尽做无用功了。
柒玥眨了眨眼,睫毛上坠落的水珠打湿了的前襟。
他又想起了虞笙。
也想起了血的味道。
他的唾液又开始分泌。
柒玥闭上眼睛,抬手掐住自己手腕,尽量地放空思绪,勉力控制着躁动起来的气血。
真是奇怪。
他想。
“谁在那里!”
就在这时,柒玥的身后传来了一声断喝,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声音带着遮掩不住的紧绷,音色砂纸似得粗砾,像是被什么东西熏坏了嗓子。
可什么东西能熏坏嗓子呢?
柒玥想到了大火。
深切的思量在脑海中转了一圈,柒玥将呼吸放得更轻,尽量降低自己的所有存在感。
他慢慢地转过头,看见了右前方差不多十多米远的地方亮起了一点晃动的光。
那亮度不大,被湿度极中的雾气笼罩,压制成了很小的一团。
柒玥没有出声,盯着那因为谨慎而没有擅自移动的光亮,沉默地调转了脚尖,转过身,准备趁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地溜掉。
“别动!”
柒玥刚刚背过身,脚步只来得及挪出一寸,便感觉腰后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抵住了。
略显惊慌但是又强作镇定的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脑传来:“转过来!”
柒玥十分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缓缓转过了身,借着高悬于夜空的月亮的那点稀薄的亮度,看清了眼前抵在自己小腹的明晃晃的刀尖,还有那差不多相隔半米,握着长刀,背着包袱,面容憔悴的皮包骨干瘦中年人。
柒玥的眼皮动了动,将目光从那那团与他相隔十几米远的光点上收回。
他默默地陷入了纠结:觉得这人半夜点火走山路,既傻,但又傻得不是那么纯粹。
“我当是谁,大半夜站在河边,原来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
柒玥的身高与身材也暴露在对方的视线里,显然给了皮包骨极大的安全感。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握着刀的手指一转,将刀锋侧了过来,贴到了柒玥的脖子上,人也走到了柒玥身后。
“往前走,”皮包骨往肩膀上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冲柒玥哑声说,“把那火折子取了。”
柒玥没有什么抵抗,他十分顺从地跟着男人的话往前走,在不远处的一个树枝上取了火折。
皮包骨伸手从他手中抢过,冲着柒玥不无恶意地说:“你是谁家的孩子?”
柒玥没有回答。
“这附近几十里都没有人烟,”他小心地拿着火折,又提了提略微滑落的包袱,然后陡然凑到柒玥近前说道,“三合村的吧。”
柒玥:“……”
那人的眼睛有些红,神情里是藏也藏不住的疲惫和烦躁。
柒玥静默着没有说话,从他身上闻到了一大股十分明显的咸腥味道。
“小哑巴,你那是什么眼神?”皮包骨被柒玥审视的目光激到,长刀一立,朝着人的脖颈又凑近了一分,“带我去三合村,不然弄死你!”
柒玥:“……”
他感觉到了流年不利。
而正此时,在三合村中,虞笙整理好了身边的一切事宜,在留下三分之一的人看守三合村村民以后,他带着剩余的全部青鸟赶往慈航寺所在的青山。
“我带四个人从后山上去,先去他们的老窝看看,”虞笙交代青鸟一队的队长道,“你带人从山下包抄。”他着重交代道:“这山路崎岖不好走,到处都是坚硬的岩石,没有趁手的工具铁器,能找到个土软的地方挖坑都不容易,这样的天险,不是人力能抗横的。大和尚把位置选址在这儿,很有可能防止别人上山……路应该没有几条,尤其是后山北面,你着心留人看守,要是有人逃窜也不需要硬碰,注意警戒,摸清去向就行。”
虞笙拍了拍队长的肩膀:“行了,去吧。”
如此一来,除非这群野和尚能连夜化身穿山甲,把山直接打穿了,不然休想从他眼皮子底下飞出去一个。
当日寅时左右,天色正开始蒙蒙初亮。
虞笙带着四名青鸟站在了慈航寺山间破落到几乎仅剩残骸的大门旁。
高大的院墙被浓烟熏黑,又被雨水焦过,和无数根烧毁的木材混在一起,散发浓重的潮湿与焦腐的气味。
虞笙的鼻子微微一动,在迎面扑来的山风中还感觉到了别的东西。
“进去看看,”他下令说道,“注意安全。”
四名青鸟应声称是,走在虞笙前面,伸手一推,替将军敲掉了本就摇摇欲坠的破落大门,然后先一步走了进去。
这庙里的景象,与将军原本预料的实在相去甚远。
“你们三个,去前院佛堂搜寻,”虞笙随手一点,“你,跟我走。”
慈航寺的禅院尚没有前面佛堂烧毁的厉害,虞笙带着人转了两圈,对这陌生的地方不得要门,他退开身,闻着这院中烧焦后又被湿气浸染的劣质油脂味,两下翻上的院墙。
在差不多一丈高的窄墙上,虞笙借着初晨那点微弱的光,看见了禅院深处的一处院落。
那里两院相连,中间只有一个满月型制的院墙作为相隔,后面的禅房敞着门,前面的禅院更是特别,完全没有禅房坐落的痕迹,像是一片专门修整出来的空地。
虞笙眯起眼睛,直觉那地有什么不对。
他记下方位,从墙头落下,一句也没有多言,便直接带着青鸟朝刚刚两个院落所在的方位赶了过去。
那地方果然与众不同,虞笙看着院中突兀的井口,还有井口边死状奇诡的两具尸体,慢慢退出几步,来到了院外。
他看见了门口高牌上的三个大字。
“盂兰院。”
虞笙冷哼一声,再次退出一步,然后纵身一跃,踢翻了这横在高墙之上,然后向下俯视来人的牌匾。
牌匾的的木料结构松散,没什么好的底子,这么多年风吹雨打,想来也没人上心维护,所以子一丈高的地方摔下,顷刻便摔得四分五裂了起来。
“盂兰他二舅姥爷,”虞笙整理好衣袍,目不斜视地踩着牌匾的残骸一踏而过,并出言讽刺道,“挂羊头卖狗肉的畜生。”
青鸟:“……”
他家自诩儒将的将军,刚刚是不是在骂人?
还骂了两遍!
青鸟心有震惊,但却是万万不敢表露出来。
他等着虞笙走近,然后才道:“将军,井口的死角里有些白色的东西。”
青鸟指给虞笙查看:“看起来像什么虫子。”
虞笙抬脚顶开两具碍事的尸体,蹲下身,顺着青鸟指出的位置看了过去。
在井口与地面相连的缝隙处有个小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冲刷出来的,此刻处于院中,因为地势较低,汇聚了不少零零碎碎的垃圾和脏水。
而在这堆脏水和垃圾之中,那一团或漂浮或黏连在一起的白色带状物,就变得格外明显。
虞笙自然也是被这些东西吸引了注意,待辨别出那是什么玩意以后,他的脸色慢慢变得凝重。
将军转身抓过了身边近处的一具尸体,徒手解剖,动作麻利地拆掉了尸体的下巴。
白花花的、已经死掉但是却堆积拥挤在一起虫子驻扎在尸体的血肉与喉咙深处,像是腐肉生出的蛆虫,在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子闯进了青鸟的视线。
青鸟:“……”
他骤然受此冲击,胃部翻涌,差点直接当着虞笙面吐出来。
“是没有长成的化尸蛊,”虞笙站起身,“唤醒方式不对,是被强行催发的。”
他拍了拍青鸟的肩膀,半是安慰半是提醒地交代道:“去后院看看。”
后院的禅房四敞大开,没什么人气虞笙抬脚踏入房中,入目所见,房内场景从旧,阴森压抑,鲜血淋漓。
有同样死于非命的四个守卫,也有莫名拖拉漫延到门口的残破血迹。
虞笙一眼便注意到了那个放在房间中的药桶,他走过去瞧了瞧。
里面的药液颜色浅淡,闻不见什么味道,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一个几乎没有被破坏的杀人抛尸现场,”房中炉内燃料燃尽,火已经不知道熄了多久,虞笙挪动着脚步,不经意磕碰了一下。他低下头,看见了地面沾血的骨针还有一团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筋线,将军将之捡起,放在眼前自己查看,同时说道,“看出什么了?”
青鸟强压下心头对于蛊虫的恶心,向虞笙拱手道说:“现场应该有六个人,五具尸体,一个活人。”他看着门口明显类似拖曳型的血迹继续道:“目前来看,是活着的那个,拖着其中一具尸体……”
青鸟艰难表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