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喜欢我,他们俱是因为我的身份迫不得已接近我。”
“我发狂的时候从来没有人敢接近我。”
“阿摇,你要是能早一点出现就好了。”
“......”
千言万语梗在喉咙间,倾诉不得。当年满腹委屈的小男孩好像从未消失过。
陈知远双臂挡在脸上。唯恐自己一开口便濒临失控。
看在眼中的叶摇光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往下顺抚,柔声开口劝慰:“三枝,试试往前看,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有很多人对你是真心相待。”
“你后院的夫人们我不了解便不多说了,那郑一舟和王驰与你也算是莫逆之交了,可能你们之间也存在利益来往,但人心不是非黑即白,它就是复杂且多变。”
“有很多人也许一开始是因为你的身份接近你,可是后来他们还留在你身边,便是被你的品质、魅力所折服。而且人生来便有的身份、容貌等均是天赐的礼物,那是你凭本事投的胎,也算实力的一部分,只是不能太过依靠,所以你不要太看轻自己,也不要拘泥在那些不好的过去,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陈知远险些被那句凭本事投的胎逗笑,翻涌的阴郁情绪也驱散了不少。
看他慢慢移开手臂,叶摇光想起什么一样问:“哦对了,我刚才想问你,既然那什么氏许你直接入朝为官,那你现在岂不是官老爷了?怎么从未见你穿官袍?”
“我尚未入朝为官,只是受小皇帝信任,私底下为他办过几件事,他们早已经为我准备好了职位,是从四品的镇抚使。”
“哦。”叶摇光一脸恍然大悟。
怪不得一方父母官县令大人在陈知远面前从来不敢喘粗气,她先前好奇过世家的威慑力竟如此之高,原来是因为陈知远不但是预定好的京官,还是小皇帝跟前的红人。
叶摇光又有些迷糊了,“可是,你们世家与皇帝不是敌对关系吗?”
谁家天子能允许猛虎卧榻?而且还不是一只。
陈知远完全被带歪了话题,竟认真的为她解释一通:“陈慕王郑四大世家通过姻亲,与朝中权贵乃至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并不存在绝对的敌对与友好,不过,保皇党倒是比皇帝还要敌对世家,那是一群只忠于皇室的家奴。”
叶摇光认真倾听不住点头,实则左耳进右耳出,主要目的是岔开话题,陈知远心中清明,乐得顺意而为。
阿瑶说得对,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生母早逝,渴望亲缘的小世子了。
往前看。他重新拥有了心灵的归处,找到了克制狂症的方法,不用在仕途路上畏手畏脚...
人们总是能在不停的失去和得到中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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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府,魏伯雷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叹气了,接过侍女手中的甜粥,“雪莹,这是你从小都喜欢吃的甜粥,吃上一口吧?”
魏雪莹仿佛一具尸体般,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甚至连胸口的起伏也微乎及微,若不是那双大眼睛无神的睁着,魏伯雷早就去请七八个大夫过来诊脉了。
“雪莹,为了一个男人损害自己的身体,不值得。”魏伯雷苦口婆心的劝,“让那竖子写了和离书来,凭你的容貌和才华,魏家的门槛照样要被提亲的媒婆踏烂。”
魏雪莹这才有了些反应,她缓慢的摇了摇头。
“你!哎!”魏伯雷放下甜粥,再次长叹。
劝不动真心劝不动。
早知如此,当年小妹执意下嫁陈家的时候,就该骗着她,一顶小轿直接送进宫里,不管皇帝小儿愿不愿意,封妃是跑不了的,做妾室也得做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
一步错,步步错。
魏伯雷想到这儿,又想叹气,却听魏雪莹开口道:“我不和离,这才哪儿到哪儿,纵然她能...也不过是作一味药,休想跨到我的头上去,日久天长,世子爷的新鲜劲儿总会过去,那时候他会明白,我魏雪莹才是陈家未来主母最好的人选,才是能与他荣辱与共的枕边人。”
“雪莹,你向来有自己的主意,我不再多劝,你三思而后行。”
魏伯雷听到这种不服输的语气就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干脆一条路走到黑,“你决定好了,为兄就帮你一把,陈知远总不会一直守着那外室...我听说她还有个在聚贤书院上学的小弟?”
魏雪莹没有立即松口,“我需要考虑些时间,兄长初来乍到公务繁忙,不必为我分心。”
“好吧,我确实有些忙,你有任何需要尽管来寻我。”
“嗯。”
魏伯雷不在多言,轻手轻脚离开了主院。
魏雪莹依旧躺在床上,双眼直直放空,脑海中不断回想起那天。
自她嫁入陈府,上至祖母公婆,下至仆人杂役,没有一个人可以挑出她的错处,她兢兢业业管理家事,没有一日松懈过,可不是为了给她人做嫁衣!
世子爷发狂的时候均是清场,只不过没有人真的尝试过安抚而已,那个外室未必就是那株独一无二的解药,就算真的是,陈家知道后会允许这株药脱离他们的控制吗?
魏雪莹又想起第一次与那位外室见面时的场景,那样洒脱的人,行礼都是以男身自居,只一眼就能知道非笼中之雀。
倘若...倘若她能扯断那根线,没有一只鸟儿可以拒绝天空的自由。
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各归其所不是很好吗?
魏雪莹双手紧紧攥起被角,终于下定决心。
翌日凌晨,“开门开门!家中几口人?黄册拿出来!一一比对。”
“军爷,这、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捉拿逃犯,少啰嗦,快把黄册拿来。”
“马上来了马上来了...”
差不多的对话在各家各户门口响起,同一时间云城戒严,只进不出,重点排查各客栈酒家的外来户。
东方刚刚露白,双眼还没完全睁开的县令匆匆赶来前厅,端茶送水的师爷不停给他使眼色,县令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手忙脚乱的整理好衣冠。
魏伯雷端起一碗温茶不急不缓吃的正好。
“魏大人,这...突然叫下官来不知所为何事?”等待片刻还是没能等到人开口说话的县令试探开问。
魏伯雷这才招呼人:“看我这记性,想事情入了神,江县令快请落座。”
江县令有些忐忑的落座,半个屁股悬空不敢坐实了。
“实不相瞒,我这次突降云城主要是有人上达天听,言明叛军首领正落脚此处,太后懿旨一道,命我携尚方宝剑前来秘密平叛,必要时刻还有圣上的令牌,可令三军听命。”
心中不详的预感得到证实,江县令险些摔到地上去,这这这赶这种时刻,他所管辖区域出现了叛军,还是传说中还活着的那位储君亲临!这不是要了他的老命!
江县令擦擦虚汗站起来躬身请罪:“惭愧惭愧,这叛军实在是狡猾非常,藏匿如此之深,下官竟不知他们近在咫尺了,魏大人能前来平叛,是我云城百姓之福!”
江县令偷偷看一眼上座的魏伯雷,人依旧是笑呵呵的模样,似乎并不打算追责问罪。
果然,下一秒,魏伯雷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想,“叛军向来神出鬼没,我叫江县令来也不是为了问罪,而是希望你能全力协助我。”
“倘若能拿下叛军首领,这可是大功一件,江县令不日也要收到调令了,是一飞上天还是默默无名,可全看江县令此次的本事了。”
江县令当即一拱手,义正言辞道:“魏大人所言甚是,您有所号令,下官无有不从啊!”说罢又面露难色道:“只是,下官一介文官,能做出的事情有限,不如叫蔡都统...”
就差没把你去找别人协助你这几个字镶嵌到脸上了。
“你放心,既然要你协助自然不会超出你的职责范围外,蔡都统那边我已经去过,他的麾下此刻已经封城完毕。”
江县令心里一咯噔,心想钦差有备而来,这次是逃不过去了。
“魏大人思虑周全,下官能做些什么,您尽管吩咐。”
“因为是秘密平叛,所以我以通缉逃犯的名头封城,封城时间不确定,因此地方上的那些家族豪绅们必然会躁动不安,还请江县令在不透露真实情况下安抚住他们。”
城都已经封了才来通知他,他还能有什么异议?!江县令只能咽下这一肚子苦水,“下官遵令。”
直到送走这尊大佛,江县令才不顾及形象,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大人,这捉拿叛军怎地还如此隐秘执行?”师爷百思不得其所。
江县令长叹一口气,幽幽道:“我曾在恩师处偶然听到过...倘若我没猜错,传闻陛下登基前的那位储君不但还活着,还成了现在的叛军首领。”
师爷倒抽一口冷气,双眼不由得瞪大,这这这了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江县令继续小声的自言自语,“我本来不曾当真...倘若那位储君还活着的消息传入民间,不知道要引起怎样的糟乱,而且陛下、陛下可就是...”
可就是真正的名不正言不顺了!
剩下的半句话,江县令咽进肚子里,师爷恨不得割掉自己的耳朵,当自己是聋子,不曾听到过这几句话。
另一边的江志平江县令已经是双眼放空,他的视线仿佛穿过了遥远的时间,又一次回到了跪在人群中遥遥瞥去的那一眼之时。
那位储君是嫡长子,天资聪颖,品行卓越,政事之上也颇有独特见解,是睿智之君,从生下来便是尊贵无匹,一路顺风顺水,获得百官拥戴,与其他皇子可谓是云泥之别,登基为帝几乎没有任何异议。
可偏偏先皇年老昏聩,最后那几年颇为宠幸贵妃慕氏。
当年一夜之间,镇国将军樊归被指控谋逆,杀害储君,还未等事情有个水落石出,先皇突然驾崩,恒帝匆匆继位,外戚慕氏独揽大权,就此敲定谋逆一案,还弄来一张废太子的圣旨,说是先皇未来得及宣的旨意。
若非判定储君遇害,百官怎会让当今圣上轻易登基。
真正知晓储君可能还活着的时候,为时已晚。
这其中的百般差错,最终使名正言顺的储君成了废太子,成了叛军首领。
那位叛军首领从未光明正大的亮明身份,但上京权贵们心中有数,慕氏为首的世家心中亦有数,因此三方微妙的形成了平衡。
这也导致了慕氏即使平叛也不敢大张旗鼓的作为。
今日魏伯雷前来的主要目的是让他牵扯住云城的大家们背后的势力,却没想到他一个外放的地方官员,偶然间成为了一个知情者。
此事事关重大,江志平犹豫再三,还是写下一封密信,交代给师爷。
师爷与其一家人的身家性命握在他手中,自然不怕其叛主,他仔细交代一番,比如在什么情况什么时间才能将信送到恩师手中等,留下这么一个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