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以前没觉得踩五厘米高跟这么折磨人。酒店宴会厅内，乔司珑穿件白色缎面落肩礼服，手握红酒瓶底为参加品鉴会的来宾倒酒。现场衣香鬓影，嘉宾里不乏帅哥美女。但宾客包括工作人员对一位男礼仪多关注几分，那男生身高一米八以上，一身白西套装贵气倜傥；打眼看，长相气质双出众，像极了大明星。

女礼仪们不时偷瞄，认识的互对眼色，对他表露出浓厚兴趣。而平日热衷男美色的乔司珑，目前无心旁顾。她面上微笑满心牢骚：早起化妆盘发11点半到酒店，先吃盒饭午后彩排，迎完宾再入场服务，到现在已经五小时，就为了区区600块。

搁以往，600人民币掉地上她都懒得弯腰捡。人不走运喝凉水都能塞牙，前天在朋友圈无意刷到一条礼仪兼职，她又处于极度恨钱阶段，便领下工作赚点生活费。哪想到，居然倒霉撞上认识的人。

两个月前的乔司珑人美钱多，日常就是吃喝玩乐满世界旅游追追星。那俩女生是唐昊一粉丝，乔司珑和她们在好几场活动上碰过面。人群之中，相貌出挑的乔司珑比较惹眼。俩人疑神疑鬼臆断唐昊一对她另眼相看，酸味便盖不住往外冒，还找机会当面蛐蛐。乔司珑不惯着，来一句顶一句，从没让人占着便宜。

此刻，刘潇潇和章蕾擎着酒杯昂头窃笑。乔司珑知道，报复要来了。果不其然，刘潇潇高傲扬起手臂，指名要乔司珑给她们斟酒。

倒就倒，我乔司珑能屈能伸。

乔司珑笑盈盈走过去，礼仪周到倒红酒入高脚杯。刘潇潇趁机落井下石，“乔司珑，你跑品鉴会来当礼仪小姐，体验穷苦人的生活？能跟我们讲讲感受吗？这放古代，不就是丫鬟干的活。”

章蕾刻薄接话，“不是体验生活就是家里破产，经济不好倒闭的企业可多了，你家不会欠债了吧？”

说着，两人对视一眼咯咯直笑。乔司珑笑容合乎标准，“讲不了，有兴趣我可以介绍你们试试。两位请品酒，狗嘴快露出来了。”

刘潇潇和章蕾不约而同“哼”一声，乔司珑转身离开时，刘潇潇带气举起酒杯往她臀部一泼。乔司珑当即感觉屁股那湿淋淋，她反手一摸，话不多说侧身持起旁边宾客的酒杯，朝刘潇潇的头直接泼下去。

“啊……乔司珑，你个疯女人！”尖叫声响彻会场，刘潇潇像弹簧蹿起来，双手在桌面乱摸抓起餐巾揩脸。章蕾惊呆眼，坐那一动不动。宾客们和工作人员都看向热闹中心，现场负责人大迈步过来。乔司珑欣赏刘潇潇的大光明湿发造型，弯唇笑说：“我这个人有仇都是当面报，从不内耗。两清啦！”

“乔司珑，你别走，我要投诉你！我的礼裙有多贵你知道吗？”

刘潇潇在背后嘶喊，男女礼仪面容惊诧视线跟随乔司珑，负责人追在她后头问，“你叫什么名字？对嘉宾无礼，我们要追究你的责任。”

“追究我什么责任？”乔司珑站定脚回身。那男人收不住步往后一趔趄，乔司珑笑中带泪，“追究她先嘲讽我？先往我身上泼酒？我是来提供有偿服务，不是无偿受人欺负忍气吞声。我知道她社交帐号，会给她转干洗费。”

话音还未落，一件白色西装塞入她手。乔司珑转脸左望，侧颜型如雕塑隐带桀骜，浓眉直鼻薄唇。正是那个鹤立鸡群的男礼仪，领队叫他什么来着？文绉绉的名字。

男生音色悦耳，但语调比她屁股上的酒渍还凉，“走吧，跟他们费什么话。”

我是要准备走。乔司珑掉身向门口直行，边走边把西装外套系在腰间。远离视线的围剿，泪珠从她眼眶中连绵不绝掉落。穆江辞单穿白衬衣，西裤里也没纸巾，他顺手捞起餐桌上的餐巾。乔司珑哭得气塞喉咙，出到走廊，更是嚎啕大哭旁若无人。

穆江辞见过很多大场面，但很少见女生哭成这样。从旁经过的服务员、酒店客人们纷纷投目，显然把他当欺负女友的渣男。他没哄过女孩，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道：刚才怼人怼得挺飒，结果内心这么脆弱。至换衣间门口，乔司珑解下外套还给他，抽泣说：“谢谢你。”

穆江辞唇峰稍微一动，她的眼睛很漂亮，亮闪闪瞳仁像宝珠，但这会儿眼周沾满睫毛膏的小黑点，模样凄惨。本着绅士风度，想安慰两句，但嘴难撬开。

乔司珑进屋脱下礼裙，内裤也湿透，白礼服后面一大片深红酒渍。今天的工钱泡汤，还倒贴干洗费，这裙子人家未必要，索性买下来免得浪费时间扯皮。她吸吸酸涩的鼻腔，拿纸巾贴内裤揾了又揾，再穿上针织衫、牛仔半身裙与乐福鞋。

坐在长凳上，乔司珑双目泛红盯注微信聊天界面——父亲的头像微笑着，对话永久停留在7月25日。

乔老爸：【小笼包喜欢的粉红满钻手提包，爸爸已经买好了，毕业典礼给你带过去。】

乔Luck：【亲爱的老乔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永远爱你 #爱心发射表情包#】

然而乔竞钊没法参加女儿的毕业典礼，7月25号晚，他因脑动脉瘤破裂意外过世。

乔司珑两岁时母亲生病早逝，她在乔竞钊的百般宠爱下长大。直到收到消息回国，乔司珑才得知父亲的公司破产，乔竞钊为了东山再起，白天在家居城干销售夜晚去夜市摆摊。倒下时，他手里还炒着顾客点的火爆郡肝。乔司珑在太平间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当时她泪迸肠绝，一整周眼睛肿如核桃。

两个月过去，父亲身后事都办理妥当。乔司珑逐渐从悲恸中走出，接受父亲离去的事实，她必须面对该面对的。

父亲创立的清钊集团主营家居新零售，近些年品牌效益不好，公司深陷财政危机。乔竞钊四处借贷周转，房产车辆统统抵押。申请破产清算后，公司财产拍卖，包括个人资产一并清空，全用以偿还债务。

乔司珑从月生活费几万的小富婆跌落成破产二代，再也没有无限刷的信用卡，也不会有人哄着送钱送爱给她。今后，她要独自直面这个可爱又可恶的世界。现实逼近眼前，她已毕业当务之急要找工作。好消息是，个人名下有一套房，不至于流落街头；坏消息是，她要交物业费水电费燃气费钟点工费。爷爷奶奶住高端养老院，每月37000的费用落在她这个独孙女头上。对于22年来只学会游戏人间的乔司珑来说，将来的生活不亚于万里长征。

想深了，悲伤漫上心头，乔司珑再度哇哇大哭。换好衣服的穆江辞刚出门口，耳听隔壁房传出哭声，撕心裂肺，简直身临丧葬现场。至于嘛，不过被人嘴两句。他没兴趣再多管闲事，抬步欲走。眼见领队气冲斗牛杀过来，隔着老远嚎叫，“穆江辞，到点了吗你就跑出来？擅离职守扣你工钱！还有那个乔司珑……”

待人走近，穆江辞漫不加意说：“衣服搁里面了，工钱不用扣，都送你。”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是大爷……”

骂至半截，哭花了妆的乔司珑从里出来，斜挎Dior大托特包。领队怒容满面咆哮，“乔司珑，你脑子被狗啃过，往贵宾头上泼酒？不想干就别来，给我惹这么大一麻烦……”

不等穆江辞英雄救美，乔司珑先发制人，“工钱我不要了，裙子多少钱我赔你。”

“赔？”领队脸都气紫了，“工钱肯定没有，客人投诉客户问责，你砸我饭碗知道吗？”

乔司珑垂眼在手机屏上点触几下，冷丧着脸朝前直走，“我在群里发了干洗加饭碗费3000，再吵吵你一分钱都抢不到。”

一听这话，领队激动的手指卡停在半空中。他行云流水拉开挎包，从里摸出手机进群抢钱。乔司珑人已走出一米外，领队低着脸，嘴边咧出一条笑。

乔司珑、穆江辞一前一后出酒店大门。太阳已不那么耀眼，天边露出一抹橙黄色霞光，周末的街道熙来攘往一派闲适。乔司珑望向小店，柜台木靶子上插满色彩缤纷的冰糖葫芦，她又泫然流涕。穆江辞刚要超过她，步伐不得已打住。

泪失禁吧，哪这么多水分？

她怀抱长裙，可怜巴巴瞅着冰糖葫芦掉珍珠。背手路过的大爷热情丢一句，“想吃就给她买，小姑娘又不胖。”

穆江辞心想，关我毛事。但他好事做到底，从风衣口袋里摸出手机，上台阶扫码买了大串山楂冰糖葫芦。

“拿着，请你。”

他把糖葫芦传到她手里，转身直走，猝不及防起一阵妖风，一张全开生活报兜面盖在他脸上。报纸正中粘一小坨棕色鸟屎，乔司珑忍不住笑出声。穆江辞扯下沾屎的报纸——好人没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