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祝：“那么这些村民和小喜都是怎么一回事？”

凌九妄低声道：“这只玄凤恐怕命不久矣，它的法力即将耗尽，所有事物很快都会变回原样。”

彦祝：“小九的意思是，村民很快会苏醒过来？”

凌九妄：“玄凤虽然让村民消失，但是期限一到，他们又重现人间。与其说这是消失，倒不如说他们只是中了诅咒。”

村民从消失到出现，再到苏醒的时候，也许玄凤就会因为耗尽精气和法力而死去。

他又补充道：“玄凤的那层结界亦是如此，它的法力已经支撑不了多久，所以那层结界薄弱到我差点没有察觉。”

彦祝：“那小喜的身体，十年来没有长大，又是什么原因？”

宋常喜打岔道：“我和小鸟说过，我永远都不要长大。”

凌九妄：“也是诅咒。”

拥有魔煞的宿主可以给别人下诅咒，一般来讲，大部分诅咒的效果都是让人感到痛苦和折磨。

宋常喜在与玄凤生活的第二年的某一天，他们去森林玩。

一人一鸟玩累了，躺在一片草地上休息。

宋常喜仰头看着天上流云缓缓，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出神。又转过头看玄凤，他感觉第一次遇到它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宋常喜很害怕长大，害怕自己会变得不那么喜欢它，最后遗弃它。

他突然坐起来，伸手抚摸着玄凤毛茸茸的脑袋，道：“其实我很羡慕你，羡慕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长大了还是这个样子。”

玄凤歪着头看他，听他继续说：“大人要下田干活，要成家，看起来就好累啊。只有小孩子才能一直无忧无虑下去。”

宋常喜一把将玄凤抱在怀里，又躺下来，他对着广阔天地大喊道：“我才不要长大呢！”

玄凤突然开口道：“不长大！不长大！”

宋常喜被它逗弄得哈哈大笑。

又过去了八年，他的个子确实没有再长大过，还是七八岁时候的样子。

他似乎不知道，他一直永葆青春与童心的同时，玄凤却在慢慢变老，如今老到法力已经开始失效了。

彦祝：“可是……如果玄凤的法力失效，那小喜的诅咒是不是也会破解？”

凌九妄：“不一定，得看程度。如果村民身上只用了一成法力，玄凤却在他身上用了九成，那么他的诅咒永远都不会破解。”

彦祝：“要不要告诉他真相？”

凌九妄：“你说罢。”

沉默良久的宋常喜却先开口道：“其实你们说的……我都明白……”

他的嗓音明明很稚嫩，却像一个大人。他极力克制住伤感，道：“虽然我的个子没有长，但是我的心一直在长。”

原来诅咒只是作用在宋常喜的身体上，实际上他的内心却与十五六岁的少年无异。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玄凤终有一天会老去。

从一年前开始，宋常喜发现玄凤没有以前那样活泼了。它变得慵懒，不愿意动了，总是依偎在他手里，叫声开始变得有些沙哑，不再像从前那样悦耳动听。

无论他说什么，说了再多话，玄凤也不再学他说话了，只是一直木讷地看着他。

他虽然察觉到这些变化，却从未表露出丝毫悲伤的神色，依然每天开心地带着玄凤去森林玩，一直持续到现在。

既然宋常喜什么都知道，凌九妄不再遮掩，直接把话当面说清楚：“玄凤既然有法力，它身上定然有仙魄或者魔煞存在。”

彦祝：“那……如果也像谢澈那样为它续灵呢？”

凌九妄：“它年岁已到，续再多的灵也没用。”他突然转过头看着宋常喜又道：“你，能不能把你的玄凤给我看一下。”

宋常喜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把玄凤递了过去，这是他第一次答应把玄凤给别人。

凌九妄接过玄凤，感应着它身上的仙魄或者魔煞。

他有种难以言明的感觉，玄凤身上的法力来源确实是魔煞，可是……他分明感觉这股魔煞既清澈又纯洁，没有一丝杂质。

凌九妄活了五百年，闻所未闻，他从来没有见过魔煞可以被净化到毫无邪念。

只不过，玄凤身上的魔煞是在村民消失之后才被净化的。所以一开始他们看见屋中村民身上缭绕在侧的魔煞是黑色的。

是宋常喜那颗天真无邪的童心净化了它，魔煞没有附在他身上，是因为玄凤在极力控制着那些邪念。

曾经谢澈控制自己身上的魔煞都大费周章，最终反被利用，更何况是一只不会说话的鸟。

玄凤与邪念对抗了十年，无声守候，只为与他相伴。

凌九妄有些想不通，人和动物的情谊竟可以达到如此深厚的地步。

他目的是来回收魔煞的，可是这股纯净的魔煞却让他犯了难。

他皱着眉把玄凤还给宋常喜，道：“想破解诅咒么？”

宋常喜明明可以说想或不想，却偏偏纠结地说了一句不知道。

玄凤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宋常喜：“你一定很痛苦罢，如果你想要自由，我便让你解脱。”

它轻轻闭上眼睛，仿佛在等待主人最后的判决。

宋常喜颔首道：“帮我破解诅咒罢，多谢二位公子。”

凌九妄朝彦祝使了个眼色：“符。”

彦祝掏出一张驱魔符，贴在玄凤身上。

刹那间，整个村子里萦绕在村民身上的魔煞全部涌进来，倾注在玄凤身上。

因为村民身上的魔煞都出自玄凤身上，受到符咒的作用，所以它们重新回归到宿主的本体里。

凌九妄看见玄凤身上一黑一白的两股魔煞交融在一起，形成混沌之态。

这种魔煞叫阴阳煞。

就像人分善恶，魔煞也有正反面，它的正面就是恶，很少会具有体现出善的那一面。

凌九妄活了五百年，从未见过阴阳煞。因为他一直认为魔煞一定是邪念，不可能被任何外界因素所净化。

他打开聚邪宝瓶，将那股融合完毕的阴阳煞悉数吸收了进去。

玄凤身上的魔煞被抽走，顿时变得虚弱无力。它张大鸟喙，似乎想发出声音，却显得艰难无比。

宋常喜面色无奈地搂紧了它，道：“命数有别，我曾以为你不会长大，原来只是变老的样子不明显罢了。如果你真的不会变老，该有多好。”

他稚嫩的嗓音里，却充斥着悲伤。

屋外的陆续传来村民苏醒的声音，他们看着周遭蒙尘的事物，或多或少充满了疑惑，他们纷纷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场数十年的长眠，此刻终于大梦初醒。

宋常喜听见外面的动静，突然道：“我该走了。”

彦祝：“小喜要去哪里？”

宋常喜：“我不知道，我想去寻找自由。”说罢，他捧着濒死的玄凤快步出了门。

彦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方已经匆匆离开，他有些担心对方。

其实不难理解，人在犯错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去逃避。正如玄凤给全村人下了诅咒，如果他们醒来以后还记得沉睡前发生过的所有事，一定会把宋常喜痛骂一顿。他没有勇气去面对他们，与其被村民驱赶，不如先行离开这个毫无眷恋之地。

凌九妄：“回去罢。”

彦祝：“不去看看那些村民么？”

凌九妄瞥了他一眼：“危机解除，就不要多管闲事。”

二人悄悄离开玉壤村，当他们一前一后穿过那片比人还高的草丛时，彦祝突然问道：“小九也是中了诅咒么？”

凌九妄当然不会告诉他实情，只是反问道：“为什么会觉得我中了诅咒？”

彦祝每次被他反问，一时间哑口无言，他还要想老半天理由，想不到只好苦笑一下：“没什么。”

二人终于走到平坦宽敞的大路，凌九妄轻轻喊了一声“鎏光”，不多时，它就来到二人面前。

二人一马朝着苜棠村前进。

与此同时，宋常喜捧着玄凤来到他们每天都会去的那片森林里。

他依稀记得，他与玄凤第一次相遇是在这棵榕树下。如今十年的光阴逝去，榕树依然屹立不倒，亭亭如盖。

宋常喜轻轻摸着玄凤的脑袋，平静道：“再看一遍我们去过的地方。”

它睁开了眼，乌黑的眼睛里却黯淡无光。

以那棵代表着他们缘分的榕树作为起点，宋常喜沿着这条林间小路，走到了捉鱼的那条小溪，走到了他们歇息的那片青草地。

玄凤突然就在他手心里咽了气。

宋常喜还是忍不住哭了，只是他这次哭得很安静。

他按照原路走回去，回到那棵榕树下。

他费劲地在地上徒手挖出来一个坑，小心翼翼地把死去的玄凤放进去，又摘了几朵小花扔了进去。

宋常喜埋葬好玄凤以后，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生变化，仿佛感觉在开始长大。

他释怀道：“还是只剩我一个人了。”

他的嗓音也开始变得低沉。

宋常喜身上的诅咒在此刻真正地破解了，他终究要成为一个他曾经瞧不起还很讨厌的大人。

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再回去玉壤村或是奔走他乡，他的心愿就是留在这片森林里生活，因为这片土地上有他最依恋的感情和事物。

傍晚，苜棠村。

凌九妄拍了拍鎏光，附耳低语道：“去把筠泽喊来，让他到苜棠村西南面的森林。”

鎏光一撒腿就朝着魔界的方向跑去。

不多时，一只灵蝶飞了过来，化形成人。

凌九妄：“筠泽怎么随叫随到，魔界那边不忙么？”

晏筠泽：“既然殿下有要事，属下自然不敢怠慢。”

凌九妄：“你可有调查到关于玉壤村的线索？比如十年前有没有什么人经过村子或者经过附近的森林？”

晏筠泽：“殿下何出此问？”

凌九妄：“那只玄凤是凡间生灵，但是它身上的魔煞非同寻常，强大到具有诅咒的能力。定然有人将这些魔煞强行施加在玄凤身上，然后让它祸乱凡间。”

与之前遇到过那些魔化的野狼相比，他总感觉事有蹊跷。

晏筠泽：“殿下的意思是对方借刀杀人？”

凌九妄：“正是如此。”

晏筠泽：“但是为什么是玄凤？”

凌九妄：“因为它可以学舌，幸好当初只是落入了一个黄口小儿的手里。”

还好当初只是心地善良的宋常喜捡到了它。

晏筠泽：“但是无法保证除了那只玄凤以外，那个人没有对其他生灵下手。”

他思索片刻，道：“据我所知，魔界境内的确有一位喜欢操控生灵去胡作非为之人。”

凌九妄顿时好奇起来：“说来听听。”

晏筠泽：“此女叫孟菀柳，从属狐族，用了三百年的时间修炼出人形。她善用蛊术给人或者物下咒。”

凌九妄：“住在何处？”

晏筠泽：“孟菀柳居无定所，来去无踪，也许今日在魔界，明日又在凡间了。”

凌九妄：“你可曾知她有对谁下过诅咒。”

晏筠泽：“对七殿下下过，他受此女蛊惑，才杀了凌渊陛下。”

想到宋常喜在村民面前极力为玄凤辩解它不是妖怪的时候，似乎也是受到了蛊惑。

凌九妄没想到竟然还会牵扯到凌七玄，他怒道：“如此重要之事，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晏筠泽辩解道：“当时正值殿下继位，避免多生事端，属下只好暂且隐瞒。七殿下实力强悍，既然杀得了凌渊陛下，自然也能……”

对方没有继续说下去，凌九妄也明白，前世的自己鲁莽冲动，定然不敌蓄谋已久且心思缜密的凌七玄。

缜密到为自己铺好了后路，无影无踪。

凌九妄：“他消失数百年，难道是为了除掉本王在做准备？”

晏筠泽：“有可能，殿下不可掉以轻心。”

凌九妄：“孟菀柳是他的心腹，迟早要除掉她。只是她暗我明，玄凤之死也许她已经知道了，说不定现在筹划着下一步。”

晏筠泽：“虽然属下对外宣称魔君殿下现在下落不明，但是我认为七殿下定然不会轻信。”

凌九妄：“他要是信了，那天就回魔界继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