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桃花酿的味道并不浓烈，沈容涣每次喝完没多久，满屋的酒香很快就消散了。只是沈菁菁一离开，他却蓦然觉得时间变得很漫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菁菁终于回来了。

她一回来，忍不住好奇道：“殿下为什么身体不好还要喝酒呢？”

沈容涣却反问道：“身体不好就不能喝了么？”

沈菁菁着急道：“可是万一殿下喝了酒，身体更差了怎么办？”

沈容涣脸上却是云淡风轻：“我有这个习惯已经很久了，可是我从未觉得饮酒对我有什么坏处。”

沈菁菁很是不解，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沈容涣想了想，认真回答道：“若是心里钟情某种事物，即便它对我没有分毫益处，但是只要拥有它就能心情愉悦，那样便已经足够了。”

这一番话，让沈菁菁顿悟到她自己好像也是这样。

之前沈容涣每次喝酒，她每次闻到酒的气味就难受得要离开，一出去就是很久。在闻到厌恶气息的一瞬间，她是真的很想一走了之。

沈菁菁每次离开都会走到许多地方，可是当她来到那片桃花源，终究还是会心软下来，然后打道回府。

她不愿意真正离开，或许是因为内心对沈容涣有所眷恋。

沈菁菁有些茫然，她不明白自己对沈容涣到底是什么感觉，只知道自己绝不能轻易将这种情感流露出来。

她想着想着就出了神，沈容涣看出来她在走神，喊道：“菁菁？在想什么？”

沈菁菁这时才回过神来，眼神不敢和他对视，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没什么，殿下言之有理，于是仔细琢磨了一下。”

沈容涣站起身道：“今日还未去散步，正巧是个晴天，菁菁陪我去吧。”

沈菁菁却看穿了他的小心思，她直言不讳道：“我看殿下是因为酿酒的桃花用完了才去的吧？”

沈容涣忍俊不禁：“到底还是瞒不过你。”

二人来到桃花源。

尽管沈菁菁明知沈容涣散步是有其他目的，但是她却很高兴，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化成人形陪伴对方散步。

她走在沈容涣前面，一边蹦蹦跳跳，一边摘下来几朵沾着晶莹露珠的桃花。她回过头，高声喊道：“殿下快过来看呀！我摘了好多啦！”

沈容涣因为身体缘故走得很慢，他用对方恰好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菁菁，等等我。”

沈菁菁索性在一棵桃树下的草地上坐下来等他过来。

沈容涣终于走了过来，他也坐下来，拿了一朵沈菁菁手里的桃花过来，打趣道：“摘都摘了，顺便帮我酿酒？”

沈菁菁不乐意地摇摇头：“殿下让我做什么都行，唯独这件事不行。”

沈容涣：“那菁菁陪我喝酒。”

沈菁菁扭过头：“我不喜欢。”她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转过身又摘了好几朵桃花。

沈容涣这才正色道：“为何？”

沈菁菁低着头，似乎有难言之隐，良久才开口道：“我们蛇族一脉在满萤山深处栖息，近几年突生变故，许多外人进来寻找野味，他们甚至没有放过我们蛇族……”

她哽咽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我亲眼所见，他们把我的同伴活生生掐死，然后装进酒坛子里。”

沈容涣闻言，心头无端涌起一股怒意，他止不住地重咳了几声，缓过来才继续问道：“追杀你们的都是些什么人？”

沈菁菁叹气道：“我不记得了。总之每次听见一些动静，我就逃走，躲到更深的山里，直到再也听不见人声。”

沈容涣攥紧拳头，拧着眉问道：“在遇到我之前，你每天都如此过么？”

沈菁菁点点头：“担惊受怕久了，夜里总是会做噩梦……我梦见有人发现了我，然后他们杀了我，将我扒皮抽筋……”她突然沉默下来，紧抿着唇，仿佛如鲠在喉。

沈容涣抬手伸出食指，轻轻抹去对方眼角的泪花，问道：“菁菁，有没有想过为死去的族人报仇？”

沈菁菁闻言有些茫然，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也许是因为对她的遭遇而感到愤怒，也许是因为对她的身世而感到怜悯，也许……只是她想多了罢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反问道：“难道殿下有什么办法吗？”

尽管沈菁菁并没有说出一个肯定或者否定的回答，但沈容涣心里早已拿定了主意。

他深呼一口气，严肃道：“你愿不愿意告诉我你们族内的禁术是什么？”

魔界茹毛饮血，屠戮成性，各族都有各自的禁术，但是各族为了稳定族内秩序，禁术向来不允许被私自修习。毕竟禁术过于凶残，修习禁术者极有可能会危害族内秩序。

沈菁菁有些迟疑不定，她支吾道：“有……可是……”

沈容涣：“可是什么？你是担心我修不会？还是担心我修了会害你？”

沈菁菁闻言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我若是能死于殿下之手，这一辈子也算活够了。我只是怕殿下身为一个外族之人，难以修习成功。”

“胡说八道什么呢，我自然不会害你。”沈容涣笑了笑：“不过后半句说得也对，虽说修习禁术于我而言困难，却值得一试。”

沈菁菁问道：“殿下可知换命之术？”

沈容涣对此似乎颇有兴趣：“我曾翻阅过一些古书，但是关于此法的记载寥寥无几，愿闻其详。”

沈菁菁点了点头：“一般绝大多数的古书上都不会记载与禁术相关的内容，先代早已将相关的古书尽数焚毁，族内只有族长有机会窥知一二。”

沈容涣疑道：“既然如此，你又从何得知？”

“是族人……他们曾托梦给我……”沈菁菁道：“灭族之后，我时常梦见我的族人。”

沈容涣闻言，拧紧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他们在梦中如何授于你禁术？”

沈菁菁想了想，娓娓道来：“在梦里，族长告诉我两种凶阵的摆法。一种是御蛇阵，另一种才是换命阵。他说什么来着，‘御蛇换命皆先以己身为引，再以精血养之’。”

沈容涣听见不止换命之术，顿时兴致勃勃问道：“这个御蛇阵，也算禁术的一种么？”

沈菁菁：“族长说，得先学会御蛇阵，才能再学换命阵。”

她继续说道：“习得御蛇，方能驱策万蛇为己所用。引蛇走阵，精血饲之，集煞成凶，方能换命。”

沈容涣偏头闷咳了几声，道：“我……这般体弱多病之人，能学得会这些么？”

沈菁菁闻言突然有些犹豫不决，虽说族人在梦中多次告诉她如何摆阵，她也确实记住了，可是自己却从未尝试过去摆一次阵。

她从来都不敢，是因为一直以来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可是现在的她有沈容涣在身边，无论这是第一次还是最后一次，她也不会再畏惧了。

她已经想好了，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她替沈容涣承担这两种凶阵的压制甚至是反噬。

凶阵弄不好是会要了命的。

沈菁菁看向他的目光极为坚定，她安慰道：“殿下无需担心，我会与你一同入阵。”

那天夜晚，沈容涣卜了一卦，算出来最适合摆阵的那一日，竟是三日后的一个阴雨天。

三日后，沈容涣与沈菁菁一同前往满萤山的深处——倒荆林。

此地荆棘丛生，人迹罕至，是个摆阵的好地方。这里的荆棘攀附树干和缠绕枝干而生，长得太长便会从树梢垂落下来，形成一片片倒挂的荆棘林。

沈容涣其实很少踏足此处，因为这里时常山雾弥漫，方向有时看不真切，极为容易迷路或是被荆棘所伤。

所幸今日的山雾并不浓，只有薄薄的一层笼罩在整片倒荆林，五步内的距离还算清晰可见。由于天空中阴云密布，所以视野又稍暗些。

沈容涣：“菁菁，小心一些，跟着我。”

他每几步就要回头确认一下沈菁菁是不是还在身后。

沈菁菁：“殿下放心吧，我不会跟丢的。”她一边跟着，一边弯下腰捡起路上的小石头，打算作为阵石来用。

两人越往深处走，视野竟越来越开阔，成片倒挂的荆棘也少了许多。

倒荆林的中心是一片宽敞的平地，草木稀疏。

沈容涣环顾一周：“那就在此处罢。如何？”然后他盘坐下来。

沈菁菁：“可以。”说罢，她便蹲下来，直接拿起手上的石头，按照记忆中的方位围着沈容涣一块一块摆好。

当最后一块石头要落下那个位置时，她突然转过头：“殿下，阵法凶险万分，我不能保证……”

沈容涣闻言只是一笑，从容自若道：“我相信你。”

他伸出手抓紧沈菁菁的手，直接落下了阵法的最后一块石头。

刹那间，所有阵石突然像活了一样，在剧烈地颤动着。天空中顿时风起云涌，远处还有隐隐雷声。地面上的沙尘和草屑在滚动翻飞，整片偌大的荆棘丛都在晃动，窸窣作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从四面八方朝他们靠近。

整个御蛇阵散发出碧绿色的光芒，包裹着阵中的二人。

沈容涣感觉周身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着他，似乎想把他推出阵外，险些站不稳。他竭力与这股力量对抗，差点喘不过气来。

沈菁菁倒是没有丝毫影响，她连忙伸出手搀扶着对方。

沈容涣稍微站定后，闷咳了几声，勉强道：“我……无事。然后呢？”

沈菁菁：“殿下只要滴下自己的血，蛇群就会认主。”

沈容涣：“那你呢？”

沈菁菁：“我与它们同族，当然会听我的！”说罢，她变回真身，青蛇迅速爬到对方身上。

沈容涣抬起手，挽起衣袖，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臂，青蛇在上面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殷红的血从伤口流淌出来。

他垂下手臂，血流经手背，最后顺着指尖一滴一滴落入阵中。

不多时，原本推着他的那股力突然离奇消失了，御蛇阵就像在这一刻接纳了他一样。

此时，碧绿色的光逐渐黯淡下去，阵石不再颤动，周遭也恢复了平静。沈容涣面前出现了庞大的蛇群，数量多达成百上千条，这些蛇通体青绿，无一例外。

沈容涣看着眼前壮观的景象，惊讶道：“成……成功了？”

他走出御蛇阵，缠在肩膀上的青蛇爬下来，变回了人形。

沈菁菁高兴道：“恭喜殿下。”

沈容涣：“我们走吧。”

蛇群听见命令立刻调转方向，乌泱泱一片朝外涌动着，它们声势浩大，仿佛要踏平整片倒荆林。

沈容涣将蛇群分成好几个部分，放置在满萤山的许多地方。

他深知残害蛇族的人一定还会来，所以不得不利用蛇群来当诱饵，引对方现身。

恰逢十五，下人照例上来山腰给沈容涣送些吃食，他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打听一下。

沈容涣顺便叫住了对方：“你可知山中蛇被猎杀一事是谁做的？”

下人支支吾吾：“这……有好多人……”

沈容涣不耐烦道：“是谁让他们这么做的？”

下人：“是陛下的意思。”

沈容涣闻言皱了皱眉，他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冷声问道：“为何如此？”

下人：“回殿下，陛下认为蛇的价值巨大，作为野味，肉质鲜美，取其胆可入药……”

沈容涣还没等对方说完，他直接摆了摆手，打断道：“好了，你先退下罢。”

他与沈容澜已有二十余年不曾见面，难道再见时他们父子二人就是刀剑相向吗？

夜半，沈容涣操控群蛇在满萤山的裂壁崖设下了阵，然后命令它们进攻沈容澜所在宫殿。

守卫慌慌张张跑进来：“禀报陛下！不好了！大批青蛇已经攻进来了！”

沈容澜正盘坐在闭目养神，闻言怒道：“怎么回事？不是一直都在捕杀吗？为何会无缘无故闯入？数量还如此惊人。”

守卫：“看来是受人指使，而且它们的目标正是陛下您。”

沈容澜狐疑：“这么多年，在我的领地，我怎不知它们竟是有主之物……”

另一个守卫急匆匆进来，递上一样东西：“陛下，这是对方给您下的战书。”

沈容涣打开信纸，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子时，裂壁崖见。

他明知是局，却甘愿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