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祝问道:“小九,你刚刚说的魔附是?”
凌九妄瞥了瞥门口,确定他们出去了,才继续道:“嗯,就是被魔物的煞气附身。”
彦祝半信半疑道:“真的么?为什么你能看见?”
凌九妄反问道:“这不重要,你就说信不信我?”
彦祝不再追问下去,连连道:“信,我信,但是我要怎么做?”
凌九妄问道:“有没有带纸笔和朱砂?”
彦祝道:“带了,都在我的药箱里,不过这些东西都是我开药方的时候才用的。”说罢,他弯下腰,打开手提木箱,从中拿出一沓黄纸、一根毛笔和一盒朱砂。
凌九妄问道:“你会不会画符?驱魔辟邪的那种符?”
彦祝闻言沉默片刻,无奈道:“我怎么可能会画?”
凌九妄笑了笑,笑意里似乎带了一丝嘲讽,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会呢。”
彦祝皱眉道:“那小九会吗?”
凌九妄道:“我画不了,不过可以教你画。”
黄纸和朱砂对魔物都有一点点镇压的作用,当然也包括他在内。他要是自己亲手画出来一道驱魔符,无疑是自取灭亡。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怎么画……是因为他前世大闹仙界的时候,上仙经常用这种符把他从仙界赶出去过很多回。
只是每次一道又一道的符咒朝他袭来的时候,他已经张开了结界挡了下来,那些近在咫尺的符咒直接在他面前化为灰烬。符咒上面用朱砂写下的字迹,随着笔画顺序逐渐从鲜红变得黯淡下来,就像被魔气侵蚀一样,最后失去光泽。
他曾经抵挡过无数道符咒,看得多了,自然而然就记住了符咒上那些错综复杂的笔画顺序。
彦祝从那一沓黄纸抽出一张来,然后将那一张黄纸和朱砂放在案前,右手拿着毛笔,转头看着他问道:“怎么画?”
尽管凌九妄知道黄纸对他有镇压作用,但他还是好奇地伸出手指捻了一下,随即一阵酥麻感从指尖传遍全身,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突然难受起来。
不过到底还是凡间普通的黄纸,只是会让他有些难受罢了。倘若是仙界的黄纸,即便上面什么都不画,镇压效果也比凡间的强上百倍千倍。
他倏地缩回手,似乎在极力掩盖着难受的神情,面色平静道:“你先用手把黄纸摁着。”
彦祝看他缩手的动作极快,隐约感觉到对方似乎因为某种原因才不能碰。
他用左手压住黄纸,右手拿着毛笔蘸上朱砂。只见凌九妄站在他后侧伸出右手,力道轻柔地抓住他握笔的那只手。
凌九妄沉声道:“看好了,我只教一次。”
彦祝心头一紧,大气都不敢出,只是低下头,专注地垂眸看着那张黄纸和笔尖。他明显感觉到身后人的那只手指骨修长,掌心冰冷。对方温热的吐息无意间扫过他颈侧,一种既奇怪又微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凌九妄稍稍俯下身,凭借记忆中符咒上面的笔画顺序,他握着彦祝的手缓缓写下,一笔一画分毫不差,鲜红的字迹在黄纸上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他轻轻松开紧握的手,后撤一步,负手而立道:“画好了。”
彦祝怔了怔,才问道:“然后呢?”
凌九妄道:“然后按照我教你画的这张符,再画三张一样的出来。”他顿了顿,似乎不放心什么似的,紧接着又补充道:“一笔一画,都不能错。”
彦祝抽出三张黄纸来,一张接一张放在画好的那张符上。他直接对着字印,按照笔画顺序描摹起来,一来不会画歪,二来画的也快。
不一会儿的功夫,四张驱魔符画好了。
彦祝拿起四张画好的符,正要问然后怎么做,对方却先开了口:“你把这四张符,分别贴在床榻的四角上。”凌九妄说完朝床榻那边看了一眼。
彦祝按照他说的走过去榻边,蹑手蹑脚地把符贴了上去。
只见四张符在床榻上围成的矩阵,散发出微弱的金色光芒。
彦祝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不可思议的光芒,问道:“这是什么?”
凌九妄道:“符阵。”
不一会儿,符阵散发的金光里开始掺杂着丝丝缕缕的魔煞,而且越来越多,似乎是从这个小女孩的身体里被抽离出来。
凌九妄上前一步,伸出手臂将彦祝挡在后面,厉声道:“后退,要是那些东西附在你身上,我可救不了你。”
彦祝闻言往他身后缩了缩,眼睛还是紧盯着那个符阵,除了金光,他看不见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在那里。
凌九妄解下腰间的聚邪宝瓶,拿起来打开瓶口,慢慢靠近床榻,对准在符阵上。其实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吸收掉这些魔煞,虽说晏芜泽曾经交代过宝瓶另有妙用,但他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
因为符阵的压制,魔煞被迫离体,却无法出阵,在阵里像无头苍蝇一样四下冲撞。由于宝瓶里面有一些魔气储存着,同源相吸,竟把那些魔煞一点点引了进来。
这是彦祝第一次看着凌九妄用那个“葫芦”。
他突然回想起上一次驱赶野狼的时候,感觉到在某一瞬间,有丝丝缕缕微弱的气流绕过了他。
这一次,他的感觉更明显了,感觉到有一股无形无色的气慢慢流进了那个“葫芦”里。
随着魔煞消散,符阵里的金光也逐渐暗了下去。四张符上面鲜红的朱砂字迹,顺着一笔一画,也褪去了颜色,变得焦黑。
小女孩苍白的脸上逐渐恢复了气色,嘴唇开始红润起来,呼吸也慢慢平缓下来。
凌九妄吸收完这些魔煞,关上了瓶口,把宝瓶系回腰间上。然后他若无其事地将四张符从床榻的四角收了起来,彦祝见状惊诧,下意识想伸手替他拿掉,却只是在半空中僵住,问道:“你不是不能碰?”
凌九妄用两指捻着那几张符,在对方面前摆了摆,神色轻松道:“符的作用是抽离和镇压那些魔煞,现在那些东西被我吸收掉了,自然也就失效了。符变成了废纸,倒也没什么不能碰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可以让他们进来了。”话毕,他把那些废符折起来,弯下腰放在彦祝的手提木箱上。然后自己又回到门边,双手负在身前,斜倚着墙站着,仿佛刚刚所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一样。
彦祝走到门前,掀开门帘,高声喊道:“李叔李婶,你们进来吧。”
门外夫妇二人听见喊声,急匆匆进来。
李叔焦急问道:“彦大夫,小女情况如何了?”李婶也在一旁,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在期待着能听到一个好的回答。
彦祝朝他们作了个揖道:“恶疾已祛,接下来就是好好休养。需要药材随时来我这里拿便是了,别不好意思。”说完他朝旁边让开一步,李叔和李婶上前一步,在床榻边弯下腰查看小女孩的情况。
小女孩脱离魔附状态已经好一会儿了,精气也逐渐稳定了下来。
夫妇二人轻轻叫唤着她的名字,只见小女孩的眉眼微微颤动了几下,然后她缓缓睁开眼,眨着水汪汪的眼睛,虚弱地喊了声:“爹,娘。”
李婶喜极而泣,抱了抱她,念叨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几天可着急得很,生怕宝贝心肝儿出事,丢下我们两个一走了之……”
李叔拍了拍李婶的背,安慰道:“呸!瞎说什么傻话呢?这不是好好的。”他转头看向彦祝,长舒一口气,感激道:“彦神医,还好找你找得及时,这次多亏你了。”
其实彦祝感觉自己也没做什么,符是凌九妄教他画的,符阵也是凌九妄教他摆的,魔煞也是凌九妄吸收掉的。
他正想着要不要告诉李叔夫妇,其实最大的功劳不是他,而是站在门边的小九。他嘴上应和着夫妇二人,却转了一下头,看向凌九妄。
对方正好也在静静地看着他们。
两个人的目光在一瞬间对视上了,凌九妄侧过头看向别处,似乎有些心虚,在假装自己没有看他们一样。
彦祝心想,那还是什么都不说好了,万一小九被村民找上麻烦,可不好应付。
为表感谢,李叔去后院逮了一只肥壮的鸡,送给他们。
道别后,彦祝一手拎着药箱,一手拎着鸡,和凌九妄一同回去。
凌九妄始终喜欢走在前面,从不和他并行。
彦祝道:“小九。”
凌九妄道:“嗯?”
彦祝对他会画符、会摆符阵这些事,以及他能看得见自己看不见的东西感到好奇。虽然觉得对方不一定会说,但他还是问道:“你说的那个……魔煞……为什么你能看见?我却看不见?”
凌九妄确实没打算告诉他,只是随口道:“体质特殊,天生通灵。”
彦祝顿了顿,又继续问道:“我看不见,但是我能感觉到,算不算有通灵的能力?”
凌九妄道:“不算,看得见才算。”
彦祝喃喃道:“是么?我还以为我有这种能力。我就说嘛,我哪可能是什么上仙转世……”
话语声到了后面变得极小,但对方还是听见了,道:“你知道你不是就行。”
彦祝撇了撇嘴,似乎希望自己是某个上仙的转世,或者希望自己拥有跟对方一样的能力。他继续问道:“以前有人教你符咒吗?”
凌九妄道:“没有,我自己学的。”
自己学会的东西总得有个参照物,比如看到别人用过,或是听到别人说过,才能学会,彦祝是这么想的。可是对方没有提过任何人,可能是以前在什么古籍上看过然后就学会了吧。想到这里,他没再继续追问下去,或许他现在听到的,也不一定是对方真正的答案。
彦祝只是“嗯”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彦祝一旦不吭声,对方也不说话了,彼此沉默了半路。
彦祝迟疑了一会儿,却还是开口道:“其实刚刚在李叔家里,我想过要不要告诉他们其实是你做的。”
凌九妄闻言惊诧,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问道:“为什么要告诉他们?”
他现在并不想暴露自己,虽然彦祝已经瞒不住了,但是瞒住其他人还是可以的。
只要跟彦祝一起,他所做的事情,全部都可以让彦祝替他揽着。
他不在乎自己在凡间的名声,他的名声早在前世就烂透了。世人提起他,皆知他无恶不作。
即便到了以后,世人可能会知道他做过这些彦祝所认为的“好事”,也许不会感激,更不会原谅,他依旧是那个背负骂名的残暴魔君。
所以那些所谓的好名声,他就算是让出去给彦祝又有何妨?
彦祝脸上浮现出一抹惭愧,他低声道:“毕竟我确实没帮上什么忙……”
凌九妄偏偏不听他的,严肃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执拗:“以后不要想,也不要说。我做的一切,只要不是坏事,你替我担着就行。”
他沉默半晌,继续道:“倘若你还是觉得羞愧难当,我便多教你些,你自己多会些。这样以后就算解决了什么事,就不全是我的功劳了。”
彦祝第一次感觉对方说了这么多话,虽然他不明白对方的意图,但心里却已然满怀感激。
他道:“倘若我想学画符和符阵,你也能教我?”
凌九妄转过头,一边走着,一边轻描淡写道:“只要你学的会,我便教你。”
彦祝表现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他揣测道:“小九,感觉你会很多东西,难道……难道你是哪个上仙的转世?”
凌九妄阴沉着脸,此时他背对着彦祝,对方看不见他的神情。
他沉默好一会儿,才冷冷地道:“……不是。”
他戏谑道:“你要是现在很闲,等一下回去你就给我学怎么画符吧。”
彦祝似乎没听出来对方在调侃,欣然道:“李叔的事情已经解决完了,暂时没什么事要做,我也正有此意。”
凌九妄闻言无奈,却也只能道:“随便你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