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寻去找林逐行的前一天。
理科楼的205是大教室,总共可容纳约两百名学生,此刻里面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连第一排都坐了学生。
临近十二月,大四的学生都很忙,要不在考研冲刺,要不准备来年的春招。京大和所有大学一样,大四上只安排了少量课程,比如这节《职业规划与就业指导》。
公共课都是几个专业混着上,大教室里的学生来自三四个不同的学院。
林寻坐在最后一排看手机,面上有些心不在焉,连来上课的辅导员进来都没注意。
年轻的辅导员抱着电脑走上讲台,她清了清嗓子,底下的嘈杂声渐小。
辅导员顺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走过场般问:“都来齐了吗?”
“来齐了——”底下的学生其实也不知道人都来没来,但这丝毫不耽误他们起哄。
“行,那我们来点个名。”
底下顿时“啊”声一片。林寻还在不停点击手机屏幕,丝毫不受周围影响。
“诶诶诶,抱怨都收起来啊。”辅导员被逗笑了,“我早就让各专业的学委在群里通知了这节课是要记学分的吧?等下点名没来的后果自负。”
这话一被转告,各专业群里,逃课的人立刻炸开了锅。各色理由层出不穷,什么“没看到啊”微信坏了”“我把群屏蔽了”之类的话比比皆是。
“行了行了,让他们别在群里吵了。”辅导员看了眼屏幕上99+的群消息,终究还是心软了,“我再等十五分钟,要是还没到的,可别怪我扣他出勤分。”
底下的学生立刻开始紧急召唤自己的室友。坐在倒数第二排的苏果四处看了看,她们班的学生都来了,她悄悄松了口气。
说是十五分钟就是十五分钟,一秒都没多的,辅导员掐着表,准点翻看名册点名,期间有晚来的也被记了名字。
“李伟?”
“到!”
“行。”辅导员微微点头,“下一个,林寻!”
一片寂静,无人应声。
苏果稍稍往后欠了欠身。她偏过头,小声提醒坐在正后方的林寻:“鸥老师叫你呢,回话呀。”可惜林寻没听见。
林寻自顾自拧着眉,注意力全在手机上。距离林西南断联,都过去两天了,林西南始终没回微信,电话也打不通。
林寻点进她的朋友圈看了眼,朋友圈倒是全部内容可见,只不过最近一条更新还停在三年前,只露出下巴以下部位,脖颈上带了条四叶草吊坠的钻石项链。
林寻在思索,要不要去警局报警。
辅导员扫了眼底下安静的学生,又叫了一次,还是没人答到。她皱起眉,刚要打叉,蓦然听见下面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老师我在……”
“下次早点答到。”辅导员不悦地蹙了下眉,不过好在没起疑心。她又开始继续叫下面一个人的名字。
倒数第二排的苏果松了口气,一摸,手心里全是冷汗。
下课了,林寻拿起手机心思重重往教室外走。回家属楼路上,正好有两个心理专业的女生并排走在她旁边,中间大概隔了一个人的距离,她们正在热烈讨论下学期毕业论文要选哪个导师。
“你想好了吗,要不咱俩选一个吧,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你想选哪个?”
女生脸红了,小声说:“林逐行老师吧。”
“我就知道。”她室友表情揶揄,“你这个颜控!”
骤然听见林逐行的名字,林寻步伐下意识放缓了些。她落在后面拧着眉,想起那晚他最后那句话。
这也是个疑点,为什么林逐行最后会莫名其妙把林西南和李华山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人扯上关系。
走出树荫,明晃晃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林寻脸上,衬得她肤色越发白皙。
林寻眉毛越拧越紧。
她总觉得,在这整件事情里,一定有什么地方被她忽略了。
身后有急促的跑步声,林寻扭头,看见苏果气喘吁吁跑到她旁边。苏果撑着腰,有气无力地搭住她的肩:“林寻,你回家属楼是吧?”
林寻点了下头。
“那正好,我回宿舍,我俩同路,一起走吧。”
路上,苏果问她:“刚才鸥老师点名你怎么不说话啊?”
林寻思考两秒,想不起来有这回事,她摇头:“我没注意。”
“还好我帮你喊了。”
“谢谢。”
“小事小事。”苏果洒脱地一摆手,话锋一转,“不过你在想什么想那么入神?”
两人走在树荫底下。
苏果八卦兮兮地凑近,小声问:“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啊?”
“……”林寻看了她一眼,不懂她的脑回路。
见她不说话,苏果轻轻撞了她一下:“告诉我嘛,你想想我刚才帮你答到冒了多大的风险啊。”
“……”
林寻又看了眼苏果。
她突然想起大一时她跟容叶住一个寝室,还是上下铺。
林寻突然开口问:“学校里有很多人喜欢林逐行吗?”
“你说心理学院的林老师啊,我们学院是有挺多女生好感他的。”苏果理所当然地说,“林老师好看,说话又温柔,我上大一那会儿就听好多学长学姐提起过他,不过那时候他已经从京大毕业了。”
“哦。”
两人停在食堂门口。苏果好奇地问林寻:“你也喜欢他啊?”
“不是我。”林寻摇头,“是容叶。”
“容叶?”苏果明显怔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林寻会突然提起逝去的同学。
两人进食堂买好午餐,不过速度有些慢了,没抢到位置,干脆打包回去吃。
拐过弯,苏果解开塑料袋咬了一口包子,脸颊立刻鼓起来,就这样嘴里还要絮絮叨叨跟林寻讲话。她是大大咧咧的个性,生与死都看得淡,也不没觉得讨论逝去的人的八卦有什么不好。
苏果声音含糊不清:“你说容叶啊?容叶她,呃……”
林寻拎着饭看了她一眼,以为她又要大肆把林逐行夸耀一通,谁料她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后,竟说:“她应该不喜欢林老师吧。”
林寻奇怪地看了眼她,疑惑地问她怎么知道的。
苏果仰头回忆了下说:“我跟容叶不是一个寝室的吗,有一天晚上我半夜起床上厕所,从梯子上爬下去后,我看见容叶在桌子上睡着了,她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金融专业大四的课表。”
“开始我还以为她对金融感兴趣呢,结果后来有一次辅导员找我去办公室,刚到门口,我就看见容叶紧张兮兮地躲在柱子后面探头往里看,我过去问她在干什么,结果她含糊了两句就红着脸跑掉了。”
“然后呢?”
“你别急嘛,我刚准备说。”
苏果喝了口奶茶顺了顺气:“然后我进去一看,里面有几个大四的学长学姐在桌子上填表格。”
苏果最后斩钉截铁道:“那里面肯定有容叶喜欢的人!”
“……”
经过宿舍楼,苏果跟林寻告别,两人就此分开。
回家属楼的路上,林寻下定决心,还是得去警局报警说林西南失踪了。她拐个了弯,出了校园,在路边拦出租车时,一辆红色的跑车缓缓停在她旁边,正好挡住了她的视线。林寻看了车主人一眼,准备挪个地,谁料却被叫住:“你就是林寻吧?”
林寻扭头:“你认识我?”
“三年前我去过肆意酒吧火灾现场。在那之后我调查过你。说起来,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
看起来跟林寻差不多大的年轻男生微笑着朝她伸出手:“你好,我是林西南名义上的弟弟,我叫林杰森。”
……
江边一家平平无奇的咖啡店里,林杰森带着林寻走进去,服务员看见是他,立刻恭敬地将二人领入后面私密的包厢。
林寻察觉到什么,问:“这家店是你开的?”
“不是我。”林杰森说,“大概三年前,我姐出国之前就以林氏的名义投资了这家店,这几年我有空也会来这里坐坐,喝杯咖啡什么的。”
服务员推开包厢门,上了两杯咖啡后很快就出去了。林寻对咖啡不感兴趣,她之所以会上林杰森的车,是想问:“这两天林西南有跟你联系吗?”
林杰森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没有。”
说完,他很快又补充了句:“不光是我,林家现在没有任何一个人联系得上林西南。我查了家门口的监控,显示她在两天前的雨夜独自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
林杰森看向林寻:“我还查了她的行车记录仪,上面显示她在失踪前最后去的一个地方,是京大家属楼。”
林寻面容平静:“你觉得林西南失踪跟我有关?”
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来找你之前我的确是这么想的。”林杰森放下咖啡杯,杯里的水纹轻轻荡了荡,“但是今天看到你之后,我就改变了想法。”
林杰森看向林寻,轻声说:“我从十三岁被林氏领养后,就一直在学习如何跟人打交道。一个人是真担心焦急,还是演戏,我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
林寻这时才垂下眼喝了口咖啡。她说:“林家既然知道林西南失踪,却选择不报警,是怕影响到林氏的股价吧。”
林氏千金的未婚夫刚洗脱杀人嫌疑,一转眼,林氏千金本人又失踪了,这个消息要是流传出去,估计又得在网上掀起一波惊涛骇浪。
林杰森微微点头:“林父林母已经准备对外宣称送我姐去国外深造了。”
闻言,林寻深深蹙起眉:“就算是领养的,也养了十多年,他们就一点都不在意林西南的死活吗?”
“不光是我姐。”林杰森露出个苦笑,“如果今天失踪的是我,他们也同样会这么做。对他们来说,只要还剩一个继承人就足够了。”
林寻沉默了。
“不说这个了。”林杰森重新抬起头,“我带你来是想告诉你,就算你去警局报警,林家父母也会出面否认我姐失踪了,对他们来说,伪造材料这种事是轻而易举。”
林寻点头表示知道了,不能找警.察,那就只能靠自己了。
“你还记得林西南那天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林寻把那晚的事简单陈述了一遍。林杰森脸色几经变化。
他咬牙切齿:“我就说我怎么总觉得我姐跟他订婚这事有蹊跷。”
就在此时,林寻蓦然想起:“我记得林西南冲出我家之前,我好像提到了林逐行杀了容叶。”
“容叶?”
林寻把容叶的身份解释给他听,听完后,林杰森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奇怪:“你说这个叫容叶的女孩喜欢设计首饰?”
“嗯。怎么了?”
林杰森沉思了会儿。然后他迅速掏出手机翻找着,两分钟后,他把手机摆在林寻面前。
林寻看过去,相册里是一个项链的设计图,吊坠是四叶草形状。她微微点头:“这条项链林西南的朋友圈发过。我记得,从她回国后我第一次在西餐厅见到她,包括后来跟她的几次见面里,她也都带着这条项链。”
“她应该很喜欢这条项链。”林寻说。
林杰森却摇摇头:“不仅仅是喜欢这么简单。”
他缓慢解释道:“我姐从小到大都喜欢昂贵首饰,她每次外出时佩戴的项链手镯耳环从来都不重样,唯独这条却很奇怪。”林杰森轻轻点了点屏幕,“我想,这条项链对她来说应该有特殊意义。”
林寻看着设计稿陷入了沉思。
“很久之前,我就调查过这件事。高端珠宝定制公司就那么几家,我很快就查到了做这条项链的公司,打电话过去询问,却得知这条项链的设计稿并不出自于他们之手,而是我姐当时直接发给他们的。
接我电话的人就是主要负责制作这条项链的工匠,他说虽然这条项链的设计稿十分用心,细节处都处理地很出彩,但是从画工上来看,还是略显青涩,应该是没有经过正统学习的缘故。”
林寻听完后,总结出他的意思:“你是想说,容叶就是设计这条项链的人。”
林杰森说:“我也只是猜测。”
两人在咖啡店分别后,林寻回到家属楼。
她从抽屉拿出容叶记录林逐行资料的黑色笔记本,又拿出下面的粉色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