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御化龙山，辰桂思手握菁极剑，朝着坐在山岩上喝酒的黑衣女子走去。

“谭妙境。”

那人回转脸回眸，带着没有温度的浅笑:“辰桂思，你约我来，是终于肯与我好好谈谈了么。”

“不是谈判，是来杀你。”

谭妙境低头轻笑：“你好扫兴，一开口就是打打杀杀的，我可是很想念你呢，算起来自两年前一别，咱们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单独相处过，你难道就不想跟我叙叙旧?”

“我的菁极更想和你叙旧！”白影一晃，万剑归宗，不给谭妙境任何反应的机会，辰桂思一出手就上了一个大杀招。

她是真的来取这个人的性命的。

谭妙境瞳孔圆睁，她虽有所准备，但对方出手太过突然，又几乎是竭尽全力的一击，纵使她道行不浅，也难以在这种突袭而至的杀阵中全身而退，千钧一发的当口，她一翻身仰落悬崖。

刷刷刷万剑追影，几乎是预料到她的去向，剑链如幽灵一般瞬也不瞬地拐弯压了下来。

呼呼山风在耳边如山洪一般刮过。

剑阵穷追猛赶，在头顶的金光催逼之下，去势更快，顷刻就拉进了与谭妙境之间的距离，直逼命门，谭妙境见状立刻抬手划一道结界，却是螳臂当车。

“嘭——”

灵力以万钧之势，轰然破防，犹如一只洪荒蛮兽全力扑来，击碎防御，正中目标，那一刻，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碎石爆开，五脏六腑也在重压下骤然移位，谭妙境痛苦地喷出一口血，同时整个人都被那股气流带着笔直下坠，地动山摇的一声，谭妙境将岩地砸出几十丈宽的一个大坑，辰桂思浑身金光倒握菁极紧随而至，杀气逼人的狂暴模样倒映在谭妙境红色的血瞳中，一下子令她浑身冷汗，血气翻涌，一惊之下杀意骤显，狠击地面翻身而起往外扑去，“轰——”尘雾四起，外围百丈地层在辰桂思的重击下猛然下陷。

随后烟雾一分，谭妙境像块破布一样被甩了出来，狠狠砸进对面的崖壁，还没等她睁开被鲜血糊满的眼睛，辰桂思的菁极已然破烟而出，犹如一匹暴怒的猛兽，震颤着呼啸而来。

此刻的谭妙境已然狼狈至极，从片刻前的翩翩佳人，到现在披头散发浑如恶鬼，一身褴褛零落，体无完肤地靠在石壁上飘摇颤抖。

生死一刻，眼前闪过辰桂思的血影，同样的双眸如电，在熊熊火焰之间举剑劈来，然后是入肉声响，哀嚎遍地，一个接一个熟悉而又亲切的面孔在她眼前倒下，她们张大了嘴惊恐至极朝着自己呼喊着什么，声音却被无情吞没。

然后一切随之远去，只有血肉横飞的声音以及烈焰腾空的呼呼哔啵声在耳边萦绕不绝。

“轰隆！”

菁极落下，那一处崖壁像豆腐一般被劈成了两半，巨大的炸裂怒吼过后，却不见谭妙境的踪影，辰桂思神情一凛，当即咬破手指在剑刃上一抹，便将剑笔直插入脚下土中，霎时间地表应咒大震，风暴骤起，碎石横飞，辰桂思握紧菁极，转身往西北方向直追百步，抬剑便刺。

一刺却刺个空。

虚幻之中传来谭妙境尖锐而又惨怖的笑声：

“辰桂思，你这个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小人，你想要杀人灭口，你真以为凭你一个人可以取得了我性命吗？”

辰桂思横剑念咒，依旧面无表情，不为所动，而手中已经暗暗成结，漫天乱撞的碎石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纠合成一个个人形石堆，嘭嘭落地。

一道紫光袭来，扑向辰桂思。

石怪也随之围拢而来，一个接一个，像是被磁力吸引一样，砸成一处，很快就堆成一个小土丘，沉滞一息，继而是红光四射，耀眼的强光如水一般从石与石的空隙中喷发出来，山丘发出猛烈的摇晃，终于砰砰砰炸裂开来。

刀剑之声响起，两道人影极快地缠斗在一处，几乎分不清完整的人形，剑剑在实，招招夺命，几个回合下来，谭妙境终于不敌，被一剑刺穿肩头，掼于地下。

辰桂思胸膛剧烈起伏，一手抓在她命门处，五指紧扣，正待予以最后一击，身下的人青筋暴跳，哈哈大笑起来：

“杀了我，你会后悔的，辰桂思！”

“你不会以为我只是单纯地报复你吧？我在享用你那个好妻子时，已经和她结下了共生契，我想你比我更加知道这道契约的作用。”

“你要是杀了我，氿三苏也活不了！！”

咚咚——

谭妙境那用极其尖厉的声音喊出那一句，恰像是一击重锤锤在辰桂思的心口，她捂着胸，呕出一口血来，原本紧紧握住剑的手也无力地松开了。

在她混沌失神的那一刻，谭妙境飞起一脚将她踹开，两手掐诀幻出无数道利剑，团团围住了辰桂思，然而辰桂思并不招架，只是任由利剑从自己身体里穿过，很快，一汩汩温热的鲜血就从她身上无数个血洞中流出，谭妙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她面前，红着眼一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辰桂思又吐出了一口血，染红了谭妙境的手臂。

“辰桂思，你应该明白，我若是要你死，你早死上一千一万回了！”

谭妙境面目狰狞，那情状恨不得生啖其肉：“我之所以留着你到今天，就是因为我还把你当做朋友，可你是怎么对我的！啊！我还记得那一年你来我家做客，我阿娘阿母那么尽情地招待你，把你当做她们的第二个女儿。我生来天煞孤星，没人愿意和我做朋友，其她人都嫌我，憎我，弃我，只有你不一样，所以我把你当做平生唯一知己，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我甚至愿意为了你去死。”

“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还是你告诉我的。”

“可是你背叛了我！！就因为我是魔族，你就要置我一家于死地，你为了自己的前程，故意接近我，蒙骗我，然后出卖我，你们这一帮道貌岸然的正道之士，你们好手段啊！我怎么第一眼没看出你长了这么一副蛇蝎心肠，我阿娘阿母做错了什么，你要把她们碎尸万段，你现在做出这样一副姿态有什么用，你死了之后，有什么面目去九泉之下见她们！”

谭妙境像个疯子一样摇晃着她，把她的头碰碰往地上猛地砸去，抓住辰桂思脖子的那只手因为不断用力缩紧而发出恐怖的咯咯声，辰桂思浑身僵直，浑身浴血，没有对她的一句回应。

谭妙境又开始疯狂的大笑，笑完之后也觉得无趣，捏着这样一个没有感情的布娃娃，任谁也不会觉得有任何的快感，于是她手一抬，把辰桂思丢在了地上。

已经有必死觉悟的辰桂思捂着胸口不断地咳嗽，咳出来的都是血沫，满地皆是血红。她身上的血洞此时已经愈合了七八分了，谭妙境说的没错，她确实没想过要她的命，不然即使是在那些幻剑里加一把真的，也能让辰桂思当场毙命。

“对不起。”缓过来之后，辰桂思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谁稀罕你的对不起！谁要你这样假慈悲！你以为你帮我重塑肉身，让我躲过那些人的追捕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吗？辰桂思，门都没有！你给我记着，你欠我的一辈子也还不完，生生世世都还不完！”

“妙境。”辰桂思突然哀伤地打断了她。

谭妙境听见这熟悉的称呼，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回过脸，两道视线就在此时交汇。

对视之间，两人都怔了一下。

“这句对不起原本是想带到地下和你说的，可我没能杀了你，只好现在说了，真是……真是太可惜了，好不容易我下了那么大的决心，结果我们都没死成。”她一边咳着血，一边凄惨地笑。

“你真是我见过最狠心的女人。”

“你也是我见过最无耻的疯子。”

“我无耻?我的无耻在你面前可不值一提，是谁把我逼成这个样子的?辰桂思。”

辰桂思哼哼笑了几声，她抓住落在手边的菁极，拄着它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我承认有时候我是挺无耻的，我也做好了要用一生去偿还我所做下罪孽的准备，所以，你要杀我，怎么折磨我都可以，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三苏，动了她，你就得死！”

谭妙境看她冥顽不灵，还有动手的心思，手一拂将她揿倒在地，举起一拳砸在她的额头，落了一个定身符。

“你还真是喜欢她啊，辰桂思，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也有为了一个人疯狂到这个地步的一天，看见你现在这幅样子，我更加确定我的做法是对的。”

“其实，我们本不用走到这一步，你要为我赎罪有的是办法，两年前，我故意把你我的消息传到氿三苏耳朵里，逼你和她断绝关系，你本来答应得好好的，说要自此脱离门派，帮我找到阿青的下落，可你一看到她伤心欲绝的样子，你就后悔了，不忍了，于是，你又一次背叛了我，你又一次骗了我，既然你不愿意帮我，不愿意偿还你对我一家犯下的错，那么只有我自己来了！”

“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哈哈哈哈，不过说起来氿三苏滋味确实不不错，不愧是剑宸仙省后人！不怨你对她念念不忘，你知道，自从我的阿青失踪之后，几十年我没再碰过其她女人，也从来瞧谁不上，可我一见她，浑身就被撩拨地痒痒地难受，我的心，好像又活了，难怪当初你为了她连我们最后的一点情分都不要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桂思，你好福气啊！”

“想咱们相识相知，姐妹一心，让妹妹我在你面前风流快活一把，想必你也不会介意的，是不是，反正你欠着我，你欠我的，你不还，只好要你老婆还，她可比你懂事多了，我想起那天在她的房帷之中，她是那么地顺服、急切，在她脆弱而又埋怨的眼神里，我好像看到了我的阿青，我简直被她这样子给逼疯了，迷死了，我忍不住一遍遍地抚摸她，索取她……”

“辰桂思……唔……”嗤的一声，谭妙境低头一看，一只手贯穿了她的胸膛，淅淅沥沥的血水顺着她的手臂滴落，她缓缓将视线移动到辰桂思脸上，看到一种熟悉而又陌生，冰冷到死的脸。

唰——辰桂思毫不留情把手抽了出来，黏腻的血浆哗啦啦流了一地，谭妙境呻吟了一声，侧身倒了下去。

在她掌心的，是一颗隐隐跳动的心脏。

魔族的魔核在于心脏，被取出心脏的魔人，毁掉魔核即会死亡，但是谭妙境魔身已灭，披着一身凡人皮，这些年四处吸取魔气，已经成了一个人不人，魔不魔的怪物，即使毁了这颗心脏，她也不会立死，只会陷入濒死的麻痹之中。

但是这就足够了，只要在这短暂的无法动弹的时间里，找到藏在她身上的契眼，再以灵气斩断联系，生死契自然就消除了。

辰桂思和她浪费这么多时间，等的就是她放松的这一刻。

“你真的要杀了我吗？”谭妙境流着泪问，此刻的表情居然有些可怜。

辰桂思没有回答她，连看也没看她，一心一意寻找契眼。

一般来说，生死契通常会结在额部上下，如果这附近找不到，那大约就在胸腹之间某一个穴位，但具体位置极其难找，尤其又没有引子，即便是在这方寸之地，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冷静，冷静，一滴虚汗从她额角落下，辰桂思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

偏生软摊摊躺在她身下的谭妙境还在若有若无地笑，甚至在用那点微弱的气息支配鼻腔哼着不知哪个地方的儿歌，她哼出来的歌谣简直如钢针般刺耳，辰桂思觉得脑子钝钝地痛，她停下操弄的双手，从谭妙境身上移开，在地上狠狠抓了一把泥沙，企图让自己不被干扰。

不知道恍惚了多久，那一滴悬挂在额角的汗还没有滴落，辰桂思回过神来，忽然她感觉到掌心有一股凉风，熟悉之气渐入，那是三苏的灵力，三苏的灵力在指引自己，她双手按在那一处，几乎是用尽全力要将它吸出来。

咚咚咚——她心跳不已。

咚咚咚——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噗嗤——”她只觉得某个地方传来一阵剧痛，额角青筋猛烈暴跳，浑身一颤，蓄力继续拔契。

见辰桂思死到临头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谭妙境心灰意冷地将剑用力地往上一送，剑身破开她的肌肤贯穿后背，与此同时生死契也被完整地拔除，辰桂思释然一笑往后跌去，踉跄后退却依旧保持站立的姿势，她握着腹部的剑柄，晃了晃。

扑通——

辰桂思无力地跪了下来，垂下了头，谭妙境走近了她，将手搭在她的肩上，一用力，将剑抽了出来，辰桂思往后一仰，喷出一口血。

“辰桂思——你去死！”

“桂思——桂思——桂思！！”

“我其实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