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夜飞雪睡得很深沉，也很踏实。背部有另一个身体持续传递过来的热量，前面不远处又是温热的火塘，她未再感到寒冷，也未打颤，一觉睡到了天明。醒来后，之前由于受了风寒的不适感也都消失了。戚郑南将已经烘干的衣服递给她时，她默默地接过来，穿上了身。

这一天，还是戚郑南去取的食物。回来时，高兴地说道：“夜姑娘，今天居然得到了半只鸡！你昨天受了风寒，等煮了鸡汤，你趁热多喝点。”说完，便开始准备炖鸡汤。待雪化成了水，戚郑南把半只鸡放到锅中时，道：“只是没有工具把鸡切小，只能像这样煮。”

一直未说话的夜飞雪终是开口道：“就这样煮也挺好。这样囫囵个煮，煮出的鸡肉比较香。若是切小了煮，则是炖出的汤比较香。”

戚郑南道：“原来如此。”

锅不大，火也不算很大，半只鸡连着水，几乎装满了一锅，慢慢地炖了一个时辰。用自制的筷子戳了戳，见肉已经酥烂脱骨，戚郑南把小锅拎到地上，将鸡腿撕下，放在夜飞雪的碗中，递给了她。

夜飞雪接过碗，道：“这次鸡腿我吃，下次若还有鸡，鸡腿换你吃。”

戚郑南笑着点点头，“好。”

这天夜里，夜飞雪先起身躺到木枝床上，侧过身，背对着火塘。不久后，戚郑南也起身过来，躺到了木枝床上。犹豫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把背对自己的夜飞雪揽进了怀中。夜飞雪未再表示异议。反而，空虚的后背突然有了依靠，她感到踏实，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自这天起，入夜后，两人便都这样，由戚郑南从背后揽着夜飞雪，戚郑南背对火塘，两人身上盖着戚郑南的外衫，相互取着暖，在冷意盎然的雪地小屋，度过漫漫长夜。

随着时间推移，两人渐渐习惯了在奇境中的每一天。而且总结出，每天如果只是前去取食物，其余时间不做长时间外出，那基本不会经受风寒，不用担心生病。只是，有时连续几天取的食物都是南瓜、鲜枣，两人就会比较无语。取了黄豆，可以煮豆浆。取了面粉可以加了水，最后做成面疙瘩汤，稍稍放点盐和花椒，也还不错。

大概过了两个月时，有天晚上，坐在火塘边，夜飞雪捧着一碗热水，道：“你说，再过一个月，我们是不是就能出去了？”

戚郑南想了想，道：“希望如此。”

夜飞雪道：“我们不会一直被困在这里吧？”

戚郑南道：“这个奇境应该是突然出现在梨花沟的，所以那片山坡的梨树才没有正常发芽开花。一般来说，突然出现的奇境，并不会一直存在。只是不确定，到时候这个奇境消失时，我们是会被抛出去，还是被一起带走。”

夜飞雪道：“被带走？不会是要把我们带到天上去吧？我可不愿意去。我还想要去北方老家看看的。”

戚郑南笑道：“带到天上应该不至于，但带到其他地方倒是说不好。”说完，看着夜飞雪，道：“飞雪，你的老家在哪里？”

夜飞雪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在北方，四岁那年，家乡下了一场暴雪，把整个地方都覆盖了。我是被阿爷救出后带回夜家寨的，但我醒来后，以前的记忆全没了，所以，既想不起家乡的样子，也记不起我的父母了。后面问阿爷，阿爷只说，他也不知道那个地方叫什么，救了我之后只想着赶快离开，只知道那是北方比较偏远的一个小地方。所以我就想，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我就去北方，慢慢地打听，看有没有曾经因为雪灾而消失了的小村庄。”

戚郑南听完夜飞雪所说，沉吟片刻，道：“飞雪，如果你的记忆可以恢复，你想不想恢复？”

夜飞雪立即点点头：“想啊。可不知道怎样才能恢复。”

戚郑南道：“用上乘中阶的修为，画一道清心符，送入印堂，可以使人脑目清明，心翳全消，那时，曾经的所有记忆都会回来。”

夜飞雪倍感意外地看着戚郑南，片刻才道：“你是说，你可以……”

戚郑南点点头：“是的，我可以帮你恢复记忆。只是，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记忆一旦恢复，很可能会记起许多不愉快甚至痛苦的事。”

夜飞雪淡淡笑道：“我早就做好准备了，只是寻不到可以恢复记忆的方法。相比承受恢复记忆可能带来的痛苦，我更希望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来自哪里，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总觉得自己是个无根之人。”

戚郑南静静注视着夜飞雪，终是点点头，道：“好，那我答应你，等我们离开这里，我便帮你恢复记忆。”

夜飞雪目露喜悦的神色，点点头。

是夜，不知为何，也许是都有些心事，两人躺到木枝床上后，都久久未眠。夜飞雪静静躺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动惊扰到身后的人。但过了一会儿，还是试探性地轻声问道：“戚郑南，你睡着了吗？”身后没有声音，只有听起来十分平稳的呼吸。

正当夜飞雪以为身后之人已经睡着，自己也准备闭上眼睛，努力入睡时，戚郑南的声音却又突然传来：“没有。”声音听起来十分清晰，不像刚刚醒来。

夜飞雪这才动了动，从侧身躺着，变成平躺在床上，睁着眼，静静看着泛着淡淡白光的屋顶。

戚郑南连忙将揽着她的手臂收了回去，也转成了平躺姿势。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片刻，夜飞雪说道。

“嗯。”

“你们大宗门的弟子个个都像你这样吗？我是说，能够和一个陌生女子躺在一起，却无丝毫起心动念？”

戚郑南轻轻笑起，“其他人我不知道，不过，只要修为的基础夯实，这点定力应该都是有的。毕竟，只要心性足够坚定，就不太容易妄动心念，更何况，是在这种冰天雪地之中，所想只是如何保障生存而已。再说，”戚郑南再次笑起，“虽然我们每天躺在一块儿，可在我眼中，你并不是一个女子，而只是一个……大暖瓶而已。”

“戚郑南！”夜飞雪转过脸，气恼地瞪了戚郑南一眼，然后很快翻过身去，再次用后脑勺对着他。

待嘴角的笑意渐渐褪去，戚郑南再次转过身来，犹豫了一瞬，终是靠上前，揽住了夜飞雪，然后轻声道：“睡吧。”

前面的人没有任何回应。不过他知道，她应该是听到了。他继续睁着眼，闻着他早已经熟悉的另一个人身上的气息，心中闪动着一丝晦暗不明的火花。她对他，真的就只是个大暖瓶吗？可关于答案，还是不要细想的好。他只要她这样以为，那就可以了。

二十多天后的有天夜里，戚郑南突然惊醒，屋外似乎有某种不安的动静与声响。

“飞雪、飞雪。”戚郑南唤醒熟睡中的夜飞雪，道：“你待在这里，我出去看一眼。”说完，立马下了木枝床，很快掀开门口的厚毡毯，钻出了屋子。

夜飞雪刚刚下到地上来，戚郑南已经返回来，匆匆说道：“奇境要塌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说完，拉住夜飞雪，带着她很快钻出了屋子。

屋子外，虽然天还黑着，但天地间原本平静的景象已发生巨变。飓风呼啸着从四面八方吹来，卷起铺天盖地的漫天雪花，无数枯树被狂风带起，在空中四处乱飞乱撞。乍一看，就像整个地面都被掀起来了似的。

两人刚刚出到屋外，就被裹着雪花的大风吹得睁不开眼，飓风带来的阻力令人寸步难行。

戚郑南将夜飞雪护在怀中，勉力睁开双眼，朝风雪漫天的四周看去。终于，在斜后方的远处，看到一道微弱的光亮。“飞雪，快，往那边走！”说完，拉着夜飞雪，往光亮出现的地方跑去。

狂风肆虐，暴雪漫天，枯枝又在不断地狠狠砸过来，每移动一步都十分艰难，需要顶着巨大的阻力，还要注意避开飞撞过来的树枝。在他们身后，暗黑的天空突然裂开成无数碎片，纷纷往下掉落。而之前小屋所在的位置，已然陷落，下方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然后整个奇境都开始往黑洞所在的位置倾斜，并纷纷落入洞中。

眼见光亮就在前方不远处，但身下的地面却开始倾斜。戚郑南大惊，连忙用尽全力拉着夜飞雪往前奔去。

前方的光亮是一道裂缝，光亮来自裂缝外。眼见裂缝已经很近，但脚下的地面却成了斜坡，正在前进的两人，不受控制地往后滑落了一段。好不容易才止住下滑，两人艰难地逆着不断滑落的雪，继续往雪坡上爬去。但地面倾斜的坡度越来越大，而看得到却达不到的裂缝，却开始闭合。

戚郑南大惊，见前方一株枯树仍然扎在雪地中，随着地面倾斜，枝干正高高翘起，逐渐靠近裂缝，于是拉住夜飞雪，匆匆道：“飞雪，看到那棵树没？我把你抛上去，然后你赶紧出去！”说完，不等夜飞雪做出回应，已经拉住她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朝枯树甩了过去。

夜飞雪借着抛力，紧紧抓住了树干，并踩着树枝在枝干上蹲稳，抬头，看到裂缝就在上方，翘起的枝干就快碰到裂缝了。又连忙往下看，戚郑南虽然正朝坡上爬，但地面正在下落，若是他不能爬到这棵树上来，也是够不到裂缝的。而四周，任何可以给他借力的东西都没有。心下一急，来不及多想，迅速扯开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死死揪住一只袖子，把衣衫朝下方的戚郑南甩过去。

“快拉住衣服！”夜飞雪急道，根本来不及仔细想，即使戚郑南拉住了衣服，她是否有足够的力气把他拉上来。更何况，树枝即将到达裂缝，而裂缝正在闭合，开口越来越小。

不过戚郑南还是拉住了衣服，继续努力往上爬。

下一秒，夜飞雪感到光亮自上方涌下，抬头，发现裂缝就在头顶上方，只要站起来，她便能够跃出去。

“抓紧了！”夜飞雪大声道，准备无论如何也要拼命把戚郑南拉上来。她紧紧拽住衣袖，猛地站了起来，半个身子居然探出了裂缝外。在身体接触到外面光亮的瞬间，她突然感到气海有了动静，立马运转修为，拽住衣服，蓄力往外跃去。

刚刚把戚郑南带出来，裂缝就合上了口，雪野奇境完完全全在面前消失了。两人缓缓落到地上。四周是一派生机勃勃的初夏光景，天空淡蓝，阳光明媚，树林青翠。两人愣愣站在树林间，仿佛又来到另一个奇境，有些回不过神来。

一道白色身影从不远处迅速飞来，正正落在两人前面。

“大师兄！你可算出来了！”来人看到果真是戚郑南，忍不住激动地说道。待要上前，看到戚郑南和旁边女子的形容，却又犹豫着停下脚步。

只见戚郑南，头发散乱，外衫也没有穿好，斜斜挂在身上，衣襟大大敞开，貌似还在滴水。而旁边的年轻女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头发同样散乱不说，连外衫都没穿，只穿着一身中衣。至于女子的外衫，显然正被两人一起紧紧拽在手里。

古越的神色微微变了变，无数小问号从脑海中闪过。

戚郑南也反应过来了，连忙拿过夜飞雪的衣服，抖开，很快地披到夜飞雪身上，并紧紧地裹了裹。然后，上前一步，挡在夜飞雪身前道：“师弟，你为何会在此？”

古越这才恢复了正常的表达能力，道：“师兄，自从你在此处消失，师父便派了弟子每日到处寻找你的踪迹。但寻了近三个月，根本找不道任何线索。今天刚好我到此，不想，你就突然出现了！”

戚郑南了然，然后简单解释道：“师弟，我与这位姑娘被雉妖设计，误入奇境，今日奇境坍塌，才得以脱身。刚才奇境坍塌时，正值境中深夜。”

古越道：“师兄，你回来就好，这才是最重要的！”

戚郑南点点头，道：“这样，我们先到镇子上稍作整理，一个时辰后，你到镇子南门外寻我。”

古越道：“好的，师兄。”

戚郑南立即唤出灵剑，将夜飞雪一带，驭剑去往梨花镇。

戚郑南拉着夜飞雪以最快的速度走进在镇子中碰到的第一家客栈，又匆匆走到柜台前，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快速利落地说道：“安排两间房，立即准备沐浴热水！”

“是是是，客官。福来，快带二位客官上三楼上房！”

叫福来的伙计，立马取了门牌，带着二人上了三楼，打开房门，态度恭敬地请二人入内。

夜飞雪进房前，戚郑南看了她一眼，道：“待会儿我会过来找你。”夜飞雪点点头，进了房间。

大半个时辰后，穿戴整理好的戚郑南，来到夜飞雪房门前，敲了敲门。

房门很快打开了。屋内站着同样已经穿戴整齐的夜飞雪。

两人看到对方的瞬间，不禁都愣了一瞬，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久前，他们还待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