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夺将手指捏得很紧,曾经有那么一刻,他相信这句话。
然而,等他抑制住情绪,看了林然一眼。沸腾的血液渐渐平息,心口的那股触动一时散了,眼神凉飕飕地看过去。
少爷没吃过苦,所以天真地以为努力可以得到一切,可他不明白,老鼠就算见到了太阳也无法长久停留,反而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回到下水道里。
江夺自嘲地笑了下,他早就过了听两句鸡汤就热血沸腾的年纪,他这个年纪要更务实一些,少做梦。
只有抓在手里的,才是他能得到的。
江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依然有种阴云笼罩着的感觉,情绪急需一个宣泄口,他握着酒杯咽了一口又辛又辣的酒,虽然难喝,聊以慰藉了。
*
十点,等了许久的人姗姗来迟。他在桌子旁边站住,眼里只看得到林然一人,好像边上的大活人不存在一样。
以江夺挑剔的目光看过去,只觉得这人体型瘦弱,脸上带着拘谨和讨好,除了长相秀气,毫无可取之处。
“林少,久等了。”程清露出笑意。
林然顺着声音扭了下头,听到他的称呼微微一愣,旋即笑了一下,“程清啊?”
“坐。”林然说:“我眼睛看不见,你随意就好。”
林然对面坐着保镖,程清没有选择他对面的位置,而是对江夺说了一声借过,挤在两人中间坐下。
江夺迫不得已和他坐得很近,以至于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江夺眉心皱了皱,有点烦地朝边上挪过去。
“林哥,你的眼睛……”程清换了个姿势,面对着林然,成了一堵人墙,将两人隔开。他仔细看着林然的眼睛,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听到消息,还以为他们在乱说。你还这么年轻,怎么会看不见了,是因为那次车祸吗?”程清说话时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仿佛经历那场车祸的人是他,难过得感同身受,
他说话时也不忘小心观察林然的神色,生怕戳到痛处引得他不快。
林然察觉到他话里的微妙,点了点头,“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只是日常生活不太方便,好在身边有人照顾,还算过得去。”
“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我相信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眼睛。”
“医生说了能治,或许要几年。”
“那太好了,”程清松了口气,“如果林哥能重见光明,就算用我的眼睛来换,我也是愿意的。”
说到动情时,他伸出手拉林然,“我知道自己没什么大用处,但林哥需要的话,我愿意在你身边伺候,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他表现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甚至落了一滴泪砸在林然手上。哭起来倒楚楚可怜,若是遇到从前的少爷,说不定会被他感动到。但很可惜,这一套对林然并不新鲜,还有几分熟悉。同样的套话,说是他玩剩下的也不为过。
林然默了默,原以为现任是故弄玄虚,玩了一手欲擒故纵。但看程清的架势,似乎是想缠着他又怕惹他厌恶,这才有了不温不火的信息留言。
他们的关系应当不是正经的现任情侣,或许连朋友都不如。
可不知道他是否清楚,这种场合并不适合煽情,DJ的杂音,场内的喧嚣惊呼沸腾,极致的热闹容不下伤感,生生削弱了这番示好。
更不要说当事人是个瞎子。
“你有这份心就很好了,”林然不着痕迹地抽出手,问保镖拿纸巾给程清擦脸,他温柔安慰了几句,伸手拍了拍程清的肩膀。
“我这次约你出来,其实是想补偿你。”林然说:“你跟了我有段时间吧,我现在这种情况,不能拖累你——我们好聚好散,往后不要再见面了。”
程清顿时止住抽泣,安静得像死了一样。他的动作按下了暂停键,浑身僵硬地睁大双眼,呼吸几近停歇,眼睛里闪过震惊。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已经足够委曲求全了,为什么还会被抛弃。
程清的手指掐住大腿,死死压抑着情绪,勉强道:“我知道了,只要是你希望的,我没有不答应的。”
林然笑了笑,这个决定是在见到人以后才做出的。
他知道有人会威胁自己的生命安全,首先要做的就是把身边的人排查一遍。有动机的人重点观察,无关人员可以提前出局。
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怎样的纠葛,但为了生命安全考虑,林然觉得这么做更加稳妥。
程清此前毫无背景,美术专业出身,标准的文科生,在两人相遇后开了画廊,办了画展,小火了一回,过得还算不错。
除此以外,他并不能构成威胁。程清没有杀人动机,也不是林然想的那种亲近关系。今天晚上见了一面,就知道他们的感情关系非常单纯。
他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在金钱方面给的补偿毫不吝啬,“除了一张500万的支票,你还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以后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来找我。我会尽我所能去帮助你,希望你过得好。”
林然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自以为还算公道。
“我真的不能待在你身边吗?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一分钱都不要。”程清低着头快哭了,他最后为自己争取了一次机会。
林然缓缓摇头,闻言毫不留情地告诉他,“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些,你了解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之间不谈感情。”
他用最绝情的语气斩断两人间的关联,要求程清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字字句句毫无余地可以商榷。
这下程清说不出挽留的话了,
他一直都明白,林然身边不缺人,只要林然招招手,多的是年轻漂亮的男孩从他身边挤过去,抢走他的位置,再顺手推他一把。
他以为跟了林然两年,多少有些情分,没想到还是说扔就扔,一脚踢开了。
江夺竖起耳朵听两人谈话,
一时觉得程清做戏太过,心道他装哪门子清高。一时又觉得林然绝情又果断,不知道是积累了多少经验,才能游刃有余。
两天前他商量结婚,今天就开始清理旧情人。这个时间点太过微妙,江夺忍不住胡思乱想……
未婚夫,现任,以及他没见过的,数不清的前任。
有些人只看外表完全看不出风流成性,他只需要坐在那里,就足够高不可攀。但只要窥见堕落的冰山一角,筑起的虚假神像便轰然倒塌,
不难联想到他的各种花边新闻。
夜会xxx,酒店,停车场……
本就是花心的公子哥,再漂亮也不知经了多少手,看着光鲜亮眼,其实已经脏透了。
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江夺晃了晃脑袋,告诫自己不要再思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该认清自己的身份,他就是一个员工,雇主的私生活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为什么要拿自己和无关的人进行比较,无论是封烨赫还是眼前的程清,跟他都是八竿子打不上的关系。
这都怪林然,
怪他说一些引人误会的话,怪他对自己格外照顾,更怪他对谁都好。
忽然眼前一晃,
人影重重叠叠地堆在面前。
江夺抬起头,迎面撞上熟人不怀好意的目光。
“我听人说你也在这里,原本还不信,没想到你真来了?江夺。”
虽然是同一宿舍的室友,往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他们并不相熟。比起其他念不出名字的同学,这人他能叫出名。
仅此而已。
“这地方消费不低,你一个拿贫困补助的学生出得起这个钱?”来人站在他面前,说话的腔调有些阴阳怪气。
跟着他一起过来的,大多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也有几个。
“关你什么事。”江夺在人群后面看到两个交头接耳的男生,是先前打过招呼的人。
初印象还好,如今一看哪有什么不明白的。多半是两人将看到他的事情当着众人的面说了,不巧,这群人里有他的室友在。
“我不过问你一句,怎么还急了?好心提醒你,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放在平时,江夺连话都懒得说,不与蠢货论长短是人生必修课。
但他身边有人在看着,突然冒出这么个东西,还是认识的,同一个学校的,仿佛将他拉为一类人。
有的人仅仅只是认识,就好像留下了案底。
“滚。”江夺站起身,“别让我说第二次。”
“怎么……”那人欺软怕硬,正面对上心里犯怵,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怕了江夺。
于是硬撑着,“你还敢打我?我们这么多眼睛看着,都是证人,只要你今天敢动手,明天就让你退学。”
“不信你试试!”
乐宴十点半,除了江夺的室友,没有其他人吭声,他们站在后面看戏,没有打算说话的样子。
两人互不相让,一时箭拔弩张。
江夺听过室友的一点小秘密,话说到这个地步,他也不介意告诉其他人。
正要开口,林然叫住江夺。
“这位同学,你的意思是说江夺不应该来这里?”他脸上挂着笑,看着很好亲近。
“那当然了,他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室友这才发现里面还坐着个人。
林然摸索着站起身,身边的程清扶了他一下,他从程清面前穿过去。还好好坐在对面的保镖,随着他的动作站起身。
“哦,这么说你很厉害了?”
室友看着他,回过神道:“总比他强。”
江夺的情况,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见过他的同学都能猜到他家境不好,他说起来还挺骄傲。
林然说:“那你肯定经常来这里消费吧?”
“当然。”
“你一定很有钱了?”
“……我家里做生意,自然是不缺。”
“那怎么不请我们喝一杯?”林然顽劣地笑,要比其他的,他不一定赢,要比钱多了还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