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槐的气味虽然幽微，但笛飞声上辈子曾栽在这东西上，对它的味道印象深刻，因此在寝殿中闻到若有若无的无心槐时，当即拎着茶壶浇灭香炉中的熏香。

他本以为上辈子自己是因为单孤刀出其不意的暗算，却不曾料到原来角丽谯这么早就已经在他身上下毒，想要废了他的武功……

笛飞声唤来无颜，询问暗中联络盟中仍然忠心的人手一事。这辈子刚从玉城出关他就已命无颜做了准备，那些忠心于他的盟众潜伏多时，这时得了命令，自然响应。

角丽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挨了笛飞声一击，伤得不轻——若不是记着曾经答应李莲花，要将角丽谯留给他处置，笛飞声早已经一掌打死她。

雪公血婆这两个角丽谯的心腹下属也未能逃出生天，只是雪公临死反扑，竟用了跟单孤刀一样的招数，将一把无心槐扬到笛飞声脸上。

笛飞声都快气笑了，心道这雪公对角丽谯还当真忠心，若是早将无心槐撒出来，他自可逃出生天，没想到竟是豁出命不要也要废了他武功。

药魔提着药箱匆匆赶过来给笛飞声把脉，诊出无心槐那一刻心都凉了：“这、这是南胤三大秘术之一的无心槐，乃是……是顶级的散功香啊！尊上，这……”

以尊上对武功的在意，中了这无心槐，药魔简直不敢想会有什么后果。

无颜和阎王寻命又惊又怒，饶是雪公已经毙命，两人仍是命人将他拖下去乱刀分尸，把魔道作风发挥得淋漓尽致。

笛飞声并不在意此事，在知道药魔无法可用时，便扎穿了劳宫穴，逼真气外泄，又用洗经伐髓诀逆转经脉，将无心槐逼入脑后百会穴。昏迷之前，还不忘让无颜去将李莲花找来，并吩咐他们自己若是醒后失忆，便一切听从李莲花的安排，不可违逆。

李莲花本是忧心上辈子的事情重演，便一路跟着笛飞声，暂住在金鸳盟总坛附近的镇上，只等他办完了事再来寻自己。

结果没过几日，他就等到了苦哈哈跑来求救的无颜，说笛飞声中了角丽谯手下的暗算，叫无心槐扬了一脸，此时正昏迷不醒。

李莲花闻言骇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了其他，踩着婆娑步就直奔金鸳盟总坛而去，走到一半想起金鸳盟总坛是新建的，自己还未去过，连忙又掉头回去，将追得气喘吁吁的无颜提上，叫他指路。

说来也巧，无颜刚带着他踏进盟主寝殿，就瞧见笛飞声已经醒过来，正试图坐起身打量四周。

李莲花几步奔到床边去摸他的脉象：“老笛，你怎么样？”见笛飞声神色似有怔愣，不由得紧张起来，“你可还记得……”

话未说完，忽然被人抱进怀中，死死勒住：“李相夷，你没事……”

李莲花猝不及防被他一拽，整个人都跌进床上，无颜和之前守在一旁的药魔都很有眼色，见了这情形便悄悄溜了。

房间里没有旁人，李莲花也就由他抱了一会儿，等他缓过心绪松开手，这才撑起身问道：“你可还记得自己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

笛飞声跟着坐起身，握紧他的手腕，去断他的脉象，随后松了口气：“你身上的碧茶之毒已经解了？”

李莲花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是你找来的忘川花和观音垂泪给我解了毒，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忘川花和……观音垂泪？”笛飞声惊愕，“观音垂泪不是被我吃了吗？”

李莲花拧眉沉思。

老笛失忆是失忆，但看起来只失了这辈子的记忆，至于上辈子，却不知道还记得多少……

笛飞声从床榻上起身，站在窗口朝外瞧了一眼：“这是金鸳盟总坛？你为何会在此？”

李莲花挑眉，玩心忽起，半真半假道：“笛盟主忘了？我是被你绑来的呀！咱们俩重生一世，回到你从玉城出关的时候，结果你找到了观音垂泪和忘川花，哭着喊着非要让我吃了解毒，还以救命之恩要挟在下以身相许……”

他说到此处，见笛飞声瞪大眼看过来，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惊愕神情，连忙干咳一声，忍住笑意续道：“我这不是还在考虑之中，笛盟主就不肯放我走，一定要我给一个答复才行咯。”

笛飞声沉默片刻：“李相夷，耍我好玩吗？”

李莲花噗嗤笑出来，好半天才止住，含笑对他道：“阿飞，别生气，我说的咱们俩重生一世可是真的呀！”

笛飞声淡淡道：“我也没说这事是假的，但你说我……”

他顿了一下，大概觉得对方描述的那句“哭着喊着”实在难以出口，只好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跳过这一句：“……给你解毒之后，挟恩求报，还是让你以身相许的方式，你当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么？”

“以咱们俩的关系，我开这个玩笑问题不大。”李莲花收敛笑意，“但你瞒着我的事情应该不小。”

笛飞声静静瞧着他，等着下文。

李莲花神色严肃道：“你是中了无心槐才会失忆，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只忘记这辈子的事情，但你对于我们俩重生一点也没有意外，反而对我说的挟恩求报一事感到不可思议……这两件事放在正常人眼中，明明前者才是无稽之谈，你都失忆了为什么却很笃定这才是真事？”

笛飞声长睫闪了一下，没有回答。

李莲花深吸一口气：“除非，你在上辈子就已经知道咱们俩可以重生……不，不对，是离开一品坟之后，我说要先为你解开修罗草之时，你才怀疑我也重生了。也就是说，你至少上辈子就已经知道自己可以重生……”

他神思清明，心念电转，一边回忆当初的细节，一边将所思所想说出来，待到说至对方早知能够重生时，竟罕见的有些害怕起来，生怕笛飞声付出了什么难以承受的代价，才换来两人可以重来一世。

李莲花面上的惶恐被笛飞声看在眼里，心里泛起些许酸涩，却还是先开口安抚：“上一世我亲手为你入殓，如今你既活生生站在我面前，那便证明重生之事不假。我虽确实寻到了疑似可逆转乾坤的方法，但那方法有违天和，需要以人命祭献，我应该没有成功。”

他说的是没有成功，而不是没有尝试。李莲花几乎立刻意识到这一点，但想到这人为了将自己救回来，竟不惜用了这样的法子，他竟觉得自己没办法怪他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唯有痛恨自己上一世放弃生机而已。

笛飞声看他没有怪罪自己，心下还有些微诧异，便继续道：“只是为何你我可以重生，我却也没有记忆，想必无心槐还是起效了。咱们恐怕要往石寿村走一遭。”

李莲花自然是赞同的：“你中了无心槐需要解毒，确实要往石寿村走上一遭。”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各有思量，一时间都沉默下来。

不多时，阎王寻命在外边敲门请示：“尊上，角丽谯已经关押至水牢，其他反叛盟众也已经被拿下，是杀是留还请尊上定夺。”

李莲花看了笛飞声一眼，扬声道：“先关起来，待我跟你们尊上商讨之后再做决定。”

阎王寻命听见他吩咐，应了一声便去照办。

“阎王寻命？”笛飞声微怔，神色似有怀念，“他如今还在……”

李莲花被他一提，顿时想起上一世，他将笛飞声从角丽谯手中救出来后，似乎就再也未见这人，难道……

“阎王寻命上辈子是怎么死的？”

他冷不丁这样一问，笛飞声本就沉浸在往事中，心不在焉回道：“阎王寻命带忘川花到笛家堡与我汇合，不想被角丽谯下毒，临死前还想护我。可惜我毒血沾身之后乏力，才叫那女人带着浮屠三圣有了可乘之机。”

说完，倏地回过神，有些懊恼自己的大意。

李莲花怔住：“所以，你是为了忘川花，才被角丽谯拿住，挑断了手脚筋，又被废去武功？”

笛飞声垂下眼，在心里衡量片刻。

他如今失去半数记忆，并不知晓自己和李相夷的关系进展到了哪一步，若是两人彼此有意便再好不过，若是没有，就此承认下来，或许能教这人心软，让他们之间更进一步……

想是这般想的，但没等他承认，李莲花已从他这片刻的沉吟里觉察真相：“你为了我，折在角丽谯手中，还赔上阎王寻命的性命……”

笛飞声听出他声音哽咽，惊得抬眼去看，却被扑了个满怀。

李莲花把脸埋到他胸前，很快就有一点带着湿意的热透到胸口的皮肤上，叫他僵在当场——

李相夷哭了？

笛飞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抬手给他擦眼泪，带着刀茧的手被湿漉漉的眼睫一扫，心里不由得发软。

“李相夷，别哭了。”笛飞声闷闷劝道，“你既说了那是上辈子的事，后来角丽谯也已经被我杀了，你就不必为此事介怀。若是仍气不过，如今她就在水牢之中，我再杀她一次便是。”

李莲花抬首哼道：“不行，你之前答应我，要将角丽谯交给我处置的。让你再杀她一次，岂不是便宜她了！”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惦记着要不要趁着老笛没了这辈子的记忆套套话，这人为自己做了这许多事，偏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不肯往外吐……若是上辈子他知晓这些事，也许两人早就能有个圆满结局了。

但转念一想，笛盟主不就是这样的人么，他自己明明就行事磊落，却偏偏不爱争辩，以至于武林正道发现什么坏事都一水儿往金鸳盟头上按。

李莲花抱着大魔头劲瘦的腰身，没忍住叹气：“笛盟主啊，你这不爱替自己争辩的毛病真的应该改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