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堪堪亮，男人点燃一支烟夹在手指间，烟雾自指尖溢开，头发凌乱的搭在肩膀上，他看着投在眼前的终端画面，声音很低，半晌，他转头看向沙发上那位不速之客。

“……我现在掌握的就是这些，都在你那里了，你把这些拿回去给阿尔曼就行。”虽然没有明说，但他身上的疲惫和不耐烦已经足够表示出主人的不欢迎，“有什么想问的也尽快，我要上班了。”

金瑟将数据同步在自己的终端，一丝不苟的核对每一条数据的日期和内容，“研究的进度检查无误，但是您传过来的实验体数据和研究所给的并不一致，安述医生，请您解释。”

他补充了一句安述听了都想笑的话，“长官很看重您的意见。”

“只是我作为前研究员的预见性，按现在的实验强度，你们那位百年难遇的希望之星会被彻底摧毁，所以把预期下降了一些，”安述抱着一只胳膊，侧身靠在窗前，夹烟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大脑，“剩下的意见和你们那里的一致，如果他们不在意也可以，继续按这个方案实行，理论上在摧毁前能达到想要的水平。”

尽职尽责的记录下这位前研究员的话，副官看向自己最后一项任务，“安述医生，长官还有一个问题。”

“诺白最近有什么行动？”

“……”

直直对上金瑟的眼睛，安述摇摇头，走到桌前点开医务室的监控，将屏幕转向这位副官，“我不清楚，但至少在这里没见过她，这里面是近几个月的监控画面，你长官要是有兴趣可以拷贝带回去慢慢看。”

金瑟没动，他的习性安述算是摸明白了，在得到确切想要的答案之前，他绝不会离开。安述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她最近没什么动作，前不久作为余源那孩子的搭档参加完排名赛。”

“感谢您，我们下次再见。”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在意，金瑟记录下他的话，然后收起终端和笔记本，弯腰敬礼后走出了医务室。

“……”

他真的很讨厌他，比起人，用机器形容他才更合适。安述把烟碾灭，打开窗户通风，胳膊交叠搭在窗沿上，他眯眼看了会外面，然后关窗锁上门，坐回椅子。

从口袋拿出存储器，安述解开层层加密，点开写着「温北屿」的文件。

增幅装置适配度75％，改造程度80％……他往下划，皱眉看着温北屿最近的实验记录。最初参与的实验体改造进度最多能到三十，把目标定在七十多已经是他能设想的最好情况，但实验进行到现在，温北屿一次又一次的打破了自己为他定的上限。

手抓着头发，安述一遍遍浏览各项记录。按这个趋势，过不了多久他的改造能再次突破八十，温北屿大脑的适配性好的吓人，和其他研究员最初评估的时候说的一样，他的大脑活性高到用查威德芬都压不住，正常人用极低剂量按月服用的药，温北屿没过两天就需要服用一整片。

照这样发展下去，如果真的能达到实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目的，假设他还没有死，那时候的温北屿真的还能被称作人类吗？那时候在他身体里的到底是谁？

……实验会成功？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

脑海中浮现出在改造阶段就失败的实验体恶心狰狞的脸，握拳的手狠狠砸了下桌面，安述深吸一口气，这个愚蠢可笑的实验居然会有成功的可能性，为什么？最初看见实验设计的时候他就笃定它决不可能成功，把人类基因改造后和机械融合起来？疯了吗？这根本不是他们这个时代能做到的技术，更不是他们该设想的东西，而就在他松口气的时候，温北屿被筛选成了实验体。

一开始他看着青年各项高到离谱的数值，还有些担心，但发现温北屿在实验台上出现各种副作用，流着止不住的鼻血，出现精神错乱，生命体征不断逼近危急值的时候，他甚至放松了警惕，天真的以为温北屿也会和以前的每个实验体一样很快宣告失败。但事实证明他的天赋和韧性很强，一直坚持到了现在，不断不断的打破极限，让那群参与的研究员兴奋到疯狂，拽着他的衣领说什么“能成为历史上跨时代研究的领头人被铭记”，露出一副高傲的嘴脸。

……已经出现了不得不管的苗头，他能做些什么？

逼自己冷静下来，安述盯着档案上温北屿的照片，他要好好想个办法，绝不能让第一个成功的实验体跑出来。

“……”

关掉虹膜上的倍镜，确认诺白已经回了宿舍，阳贺穿上制服，准备出门巡逻。

接到任务后，他用长官给的通行卡，和联军交涉，以普通教官的身份混到了目标在的这片校区，宿舍的位置和她那栋楼比较近，可以观察她的动作，就算是他需要出门巡逻校区，窗前安装的设备也可以实时传送画面到他眼前，投影出的画面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

他想先看看目标对发现有人监视自己的反应，所以他在观察几天后选择近距离接触，将模棱两可的字条塞给她，同时把监听器装在她身上。她意料之中的选择了隐藏，在和同伴交谈中也没有透露出信息，说明现在至少要防备去救援的只有目标一个人。发现这一点之后，他试探着更近距离接触，故意烧掉收集的资料，留下灰烬，这一次目标依然沉默。

这样的性格反而更难办，说明她只会小心的默默办事，更难防备。他戴上目镜，左边是诺白宿舍的画面，她正坐在桌前翻看重新找到的资料，耳机里只有她的呼吸声。

……但肯定不像表面看的这样简单，从他继续跟了快两周的经验来看。

在监听中，目标和其他人谈及‘有一个人也在跟她’，预备让副指挥系的两个学生守在附近，这点倒是出乎他意料，预计中这个学生应该连自己在附近都反应不出，那两次接触后自己再没有大动作，她凭本能也不应该警惕到这个地步。自己身上的所有装备，包括她身上的监听器都是五军的现役设备，不可能轻易被发现。

难道是直觉？不，她只是个学生，不可能有这样的直觉。

阳贺沉默的出门，按负责的路线出发，这一段时间内他伪装的很好，上面有五军作假身份，他短短时间内已经完全融进了联军校区，剩下的只有在目标准备行动时阻止她，这次比之前自己出的任务都简单，他很有信心。

在上次诺白和副指挥系学生谈话后，他的终端确实探测到过不同的信号，有人在观察他的行动。能怀疑到自己身上，这很厉害，但很可惜，他在上次后就不再出现在诺白旁边，甚至都不用屏蔽信号，在确认自己没有可疑行动后那个异常信号就彻底消失。他们错过了得到正确答案的机会。

有人看到他过来，招手打了打招呼。

“哎，李教官，今天也提前过来巡线了，你是真的勤快。”

“哪儿勤快了，就是想早点巡完早点回去，你才是，我看你天天也提前到。”

“都想早点休息，哈哈哈哈。”

……

路上碰到几个差不多熟悉的教官，阳贺立刻穿上身份，笑着打招呼，除了脸上的伪装，他连声音也是提前练习好的。

校区的短线是一个人巡逻，长线才会配搭档，现在还没到他巡逻长线的时候。打完招呼，阳贺的思绪回到自己目标身上。

现在五军整个被压的动弹不得，已经过了很久，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假前线，但就是走不了，整支军团成也“最高行动权”，败也“最高行动权”。他毕业后在五军服役的时间不算短，几十年的时间里他从没见过自己军团动用过这个令人忌惮的权力，反而总是因为它而被上面压制。

作为首席副指挥的副官，和其他人比他能看到更深的情报，例如这次特殊事件处理分队的事。至于那条信息，他能理解长官谨慎的态度，毕竟对这支队伍的态度一定程度上就代表了高层对他们的态度，按他的经验推测，长官比起救人，应该更想知道些别的事，具体的他不能胡乱臆测。

就整个任务来看，他最不理解的是自己长官对目标的态度。作为联盟顶尖的副指挥，长官有无数种方式监视干预目标的行动，但却选择在紧张的局势下派自己回到联盟，说是阻止保护目标，但未免谨慎的有些过头，甚至有些不像他一贯高效的作风。

目标人物，“诺白”，他在长官身边也了解一些，从卡兰星第一次接触到现在，淡文郁长官确实曾经很赏识这个学生，夸赞她的能力，希望她能来五军，但随时间推移，慢慢的他不再提这个名字，比起现在暧昧不明的形势，一个学生确实不会再引起长官的注意。

一个学生的性命不至于会让长官派出副官，他一定在计划别的事。

阳贺顺着路线走，他看着眼前的大楼，过了这栋楼短线就结束了，他只需要再等十分钟，等搭档的教官过来一起巡完长线，白天的任务就结束了，他还在想回宿舍后要怎么给长官汇报，在终点处却遇到了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人。

他穿着一身黑色笔挺的制服，立领竖起，提着一个手提包，从对面走了过来。

……金瑟。

作为副官也要出现在交际场合，他和其他长官的副官们多多少少认识，同为副官，他对这位阿尔曼长官身边的人尤其有印象，不仅是他一丝不苟的严谨形象，更是因为他的能力。阳贺维持着他的伪装，他有信心骗过其他人，但对于金瑟，那个男人很可怕，他不敢百分百的确定。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阳贺已经感受到了来自那位副官的视线。

“……”

走到面对面的距离时，对方突然停下，阳贺表露出友好和疑惑，对他示意的点点头。

“……”

意料之外的，金瑟保持沉默，他弯腰，敬礼，然后提着箱子离开，没有说一句话。

……果然。他确信他看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对普通教官绝不可能这样行礼。阳贺额角冒出冷汗，他不清楚为什么那位阿尔曼的副官会出现在校区，但既然被发现，这个意料之外的变数他必须立刻报告给长官。

阳贺走到线路终点，和其他人打了招呼，看了眼目镜左边，自己的目标人物还安分的呆在宿舍。确认了这一点之后，他和上级请了假往回走。

心思在刚才的插曲和诺白身上，阳贺脚步加快，径直穿过面前聚集起来准备交接班的一群教官。

“……”

他没有注意到，刚刚路过人群时，一个低头整理手上材料的教官和自己擦肩而过。

“……嗯？”

那位教官回头，看向阳贺的背影，眯了眯眼。

坐上悬浮车，把箱子放在副驾驶，金瑟设定好路线，在启动后取下帽子，整理着自己的头发。

刚才见到的是第五军团淡文郁的副官。虽然他外表伪装的很好，但不管是习惯的小动作，眼神，瞳孔，呼吸，还是常用穿衣姿势形成的褶皱等小细节，都让他一眼就认出来对方的身份。既然选择伪装，他一定在出什么任务，要在联军校区内。

五军的形势有目共睹，知道内情的他和对方心照不宣，既然阳贺来了这里，淡文郁长官一定是想从这里找到破局法，五军被压很久，物资人力处处限制，作为军团现在的最高指挥位，那位长官要做的除此外不作他想。

这里有什么突破口？对军团的……对联盟的。

他看向窗外，沉默。

很快到了目的地，外面突然下起了雨。金瑟撑起伞，原来在夹缝的雨滴四散开，打湿了他硬挺的衣领。金瑟确认了今天的任务都完成后，夹着终端走进了行政楼。作为阿尔曼的副官，金瑟的脸在这栋楼里已经被上上下下记了个遍，他认识的，他不认识的，还有他们屏幕背后的人，都在盯着他……盯着阿尔曼，观察所有进出这栋楼的人的一言一行。

他抬手，敲门，在得到回应后推门走了进去。

自己长官穿着一身纯白的制服，正站在大落地窗前，微笑着看向自己。在他背后，首都星天空灰蒙，雨打湿了窗户，灯光在上面模糊不清。阿尔曼指了指办公桌，语气温和，“辛苦了，有没有淋湿？桌子上有刚泡好的咖啡，快喝了暖和暖和。”

“谢谢长官。”依言走过去，喝了口咖啡，热流从杯口流向全身，金瑟闭了闭眼，拿出自己的终端，开始汇报早上得到的信息。

“安述医生和其他研究员的实验记录基本一致。”他说，把终端的画面投在阿尔曼桌前，“实验体温北屿，截至今天，增幅装置适配度75％，改造程度80％。”

“生命体征平稳，之前出现的抽搐和心律失常症状已经得到控制。查威德芬用量不变，实验副作用加重，包括头痛，记忆丢失、错乱，现实解体，人格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