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儿怒斥妇人,“笑话,他恐怕都不知有这座宅邸吧?”
“沈将军,乃是我夫君。诸位还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此地距镇云军营不过二十余里,我已放出信号,他不出一个时辰便会赶到。”
妇人短短几句话,便已暴露其上京口音,粗听起来,音色更是像极了李云琅,竟到了难辨真假的地步。
若不是郡主此刻就在他们身后马车之中,船儿还真不敢确定这是两个人。
他悄悄偷看沈寂一眼,沈寂却面色如常,低声吩咐道,“船儿,你带几个人摸进去。”
“嗯,好。”
调转马头后想到一个关键问题,里面的人,若是反抗怎么办?
“老大,反抗的话?杀吗?”
沈寂看着那几枚弹丸,这样的准头,怕是第一次用火铳。
这宅邸里怕是一个正经会使火铳的人都没有。
又想到刚刚那个妇人的声音,一定在铁门后颤栗了半晌,才鼓起勇气叫嚣,大约院中也已没有男人。
“她们不会反抗。”
船儿驭马后撤,在队伍最后招手叫了五个人,一行六人下了马,绕后到宅邸的西侧。
对方打着自己的旗号是什么用意,沈寂不愿深究,但他既已基本断定院中没有吴良的手下,索性开门见山,“我知道这是吴良的宅邸。”
“我来为镇云的百姓取些公道,开门不杀。”
那妇人久久未应,沈寂的耐心已经用完,挥手要布置战术。
攻城虽是下下策,但这样的“城”与自己身后的镇云将士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这座宅邸,的确比这世上所有府邸都坚固得多,但若是将它看做城池,便也太高看它了。
忽得飞过来一个包裹。
沈寂侧身抬手“砰”得一声枪响,火铳弹丸正中空中包裹,锦缎包袱皮登时炸开,二十枚金锭应声落地。
“壮士,无论你是谁,这里是一百两黄金,请兄弟们吃酒!”
妇人紧贴着铁门,眼见着包裹炸开,金锭应声落地,心中大惊。
这包裹自己命人拿跳板射出去,速度极快,她只看到男人随手一打,那包裹便被打了。
这男人竟可以击中飞着的包裹?!
那岂不是可以射中移动的靶子?
巧合?还是当真有些本事在身上。
吴良都打不了如此精准,这人是什么人?
连沈寂这样臭名昭著的活阎王,都吓不退的人......
又听到一句“为镇云百姓取些公道”,心底冷笑。
公道?
果然是抢劫来了!
她在吴良身上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嘴上说道义,心里是生意。
整日里打着替天行道,为生民请命,要兄弟们过上好日子的,心里想得全是以他人之手,博自己的利益。
对待这样的人,她绝不手软。
“桃儿,杏儿,你俩再准备两个包裹,一个还是二十锭金锭,一个是那些弹丸,都装好,包裹大小要一样。”
“是!夫人。”
两个少女点头应了声,撂下手中的铁棍和锄头,去准备包裹。
妇人指挥一个圆脸胖身子的小丫鬟,站到眼前的跳板上。
“豆儿,站好啊,一会放上一个包裹,你便像刚才那样跳起来,跳得越高越好。”
两个少女见跳板这里已准备就绪,七手八脚装好包裹,比着大致看了下,包裹大小一样。
“夫人,我们准备好了。”
“好,把那个金锭的包裹先放上去。”
两个少女两手抬着一个蓝靛绸缎包裹,放到跳板上。
妇人将包裹往里推了推,确定好位置,冲对面的圆脸小丫鬟点点头,“豆儿,跳!”
圆脸小丫鬟压低了身子,跳起来两尺,在众人的目光下,重重砸到跳板上,对面的蓝靛绸缎包裹“咻”得一下飞向院外。
妇人忙回身,顺着门缝向外观瞧。
果然,“砰”得一声,包袱瞬间炸开,金锭如第一次一般应声落地。
打中一次,可以算偶然。
但次次都打中,绝不是偶然。
这人的枪法的确炉火纯青。
心下转念,看向身后的第三个包裹,枪法好自然最好。
枪法足够好,才能把这一大包弹丸炸开,把它的威力放到足够大。
这样就算对方没有走,也不敢再轻易开枪,那这宅邸她就能守得住。
守得住,那身后这些丫鬟就都能有个活路。
不然,以土匪的残虐,加之他们如此精良的装备,哪个逃得过?
她们还只是一群没长大的小姑娘,哪知道这男女之事,若是不情愿,或对方暴虐,得是多痛苦的折磨......
妇人盯着外面的男人,那人也在盯着自己的方向。
明明看不到男人的表情,她却从他的姿态中感到一阵寒意。
“桃儿,把那个包裹放上去。”
少女将包裹拎上去,“夫人,好了。”
“豆儿,跳!”
妇人紧盯着男人,包裹飞得比前两个都快,距离那男人也更近。
但是,这次,那男人却没有开枪,反而快速调转马头,示意众人往后退了几丈。
妇人心底一惊,怎么回事!
他怎么不再开枪了?
难道那男人会透视眼?
他急着调转马头后退,难道是知道这里面不是金锭了?
男人看到那堆弹丸,岂不是会更加生气。
妇人拧着眉看向几个丫鬟,这几个都还是孩子啊。
有些懊恼自己,这个决定是不是太鲁莽了些,没能保护她们,反而惹怒了门外的男人。
几个小丫鬟互相看看,只好都看向她,“夫人,咱们该怎么办?”
“都拿好手中的武器。”
几个丫鬟守在门口,面对这铁门,妇人盯着门外,看男人是否有进一步的动作。
身后“啊”得一声。
妇人正想回身,手中火铳被人两三下卸走,再看时,手中已空无一物。
“诶?”妇人颇为惊诧,什么功夫?
反到被船儿拿火铳抵住后脑,低声说道,“别动!火铳可不长眼。”
船儿一招手,“来人,都绑了。”
“是!”
妇人和三个丫鬟被绑了,船儿卸了上下两个两尺长得门闩,打开铁门,“老大!”
沈寂挥手,示意队伍跟上。
*
部下将吴良宅邸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就这妇人和三个丫鬟。
“老大,没人。”
堂中太师椅上沈寂点点头,有些失望,这里就留了这么几个人,又怎会有可观的储粮呢?
冷冷瞥了眼角落里,几个绑在一起的女人狠狠低垂着头,“府中有多少存粮?”
打扮更为富贵的妇人,小声说,“五百石。”
依旧未敢抬头。
沈寂有些失望,五百石的确少了些,救急镇云也就只可救三天而已。
三天之后,又如何呢?
李云琅见那几个女人都垂着头,不敢看他们,再看看堂中的将士们个个拿着火铳。
这样一群将士,进了自己家,家中就四个女人,谁遇上不怕?
“你们不必害怕,镇云城中瘟疫,缺粮,我们来借点粮。”
几个女人默不作声,沈寂知道她不忍,于是让几个看管他们的士兵出去,“先把粮食搬上车。”
士兵哗啦啦出去,堂屋中只剩了四个女人、沈寂、李云琅和船儿。
妇人偷眼看沈寂和船儿,沈寂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船儿也目不斜视看着堂屋外,这样的两个人不像是色鬼,她担心的事多半不会发生,渐渐放下心来。
抬头看李云琅,“粮食尽数抬......”
她想说尽数抬走,话未讲完,看到眼前的女人,心猛地一跳,原来她就是吴良心心念念的美人。
船儿看向女人,也不由得瞪大双眼。
像!
太像了!
妇人眉间一抹朱砂痣,鹅蛋脸,柳叶眉,挺翘的鼻梁和红唇,像极了小郡主李云琅。
唯有眼睛不像。
这侧颜,简直一模一样。
这样的朱砂痣,长在这个位置,怎么会如此巧?
沈寂看她,心底也是一颤,吴良去哪寻了这么个女人?
简直是比着李云琅的样子找来的。
龌龊!
转向李云琅,握住她微微发颤的手,“没事了,吴良已经死了。”
他怕她忆起三年前的那桩旧事,那日,她从镇云军营回医馆取药,半途撞上吴良,若不是他不放心,在身后远远跟着她,怕是她已被吴良强掳。
李云琅一只手揪着衣角,另一只手反握住沈寂的手,不断压下胃里翻涌的呕吐感。
她明知道吴良已经死了,可还是本能得在害怕。
想到吴良日日夜夜,面对着和自己如此相像的女人,不知做了多少恶心龌龊的事。
她便觉得这堂屋,这府邸半刻也不愿多待。
“我先出去,你们问吧。”
李云琅松开沈寂的手,还是嘱咐了一句,“她们都是可怜人,不要为难她们了。”
沈寂执意送她出门,在府邸外陪她待了一刻,将她送上马车,才回了府邸。
一路船儿堂过屋,进门扫了眼妇人,开门见山,“你听到了,吴良死了,交代吧!你叫什么?从哪来?吴良还有什么秘密。今日若不说,便到九泉之下说给阎王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