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

福泉正在等待皇后娘娘的召见。

他这个月刚升任了幽兰宫的首领太监，事情多了不少，不仅一天能见到皇上的一次，酒店每日见的贵人也比从前多了数倍不止。

他觉得这屋子里头的香气很特别，像是某种花香，但是又比花香淡雅，总之很好闻。皇后娘娘还没有出来，他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抬眼看了看，只见大殿的两侧各摆放着一尊鎏金仙鹤香炉，白雾徐徐升起，那香味就是从里头飘出来的。

在那两个大香炉中间，还摆了一块巨大的屏风，但是上面画着却不是名家的山水，而是草原风光。绿油油的草地，成群结队的牦牛绵羊，憨态可掬，自由自在。下面的落款是永熙元年于塞北归途，义怀谨绘。

福泉并不懂画，但是他觉得画这幅画的人一定活得很自在，也希望看画的人自在。

“皇后娘娘驾到！”

福泉赶紧跪下叩首。

“平身吧。”一道温和沉稳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片刻后，那声音徐徐道：“本宫今日叫你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照惯例要问问皇上的起居。”

福泉便立刻道：“回禀娘娘，陛下昨日是在兰嫔娘娘处用的膳，而后于子时歇下，丑时三刻醒起。”

只听上位轻轻叹了一口气：“皇上昨夜又没有睡好么？”

一听这话，福泉吓得立刻磕头：“是奴才们伺候不周，请娘娘恕罪！”

“你无需这么紧张，陛下近日来本就睡得浅，这天气又闷热，难免的。你起来吧。”

福泉这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却还是弓着身子，不敢抬头。

“这样吧，你去回皇上一声，今日欣云公主要进宫，晚些时候，我和公主一起去看皇上。”

福泉这才赶忙道：“奴才遵命。”

“皇上的身体，你们这些伺候的人也要多留心，若是陛下还是睡得不好，便要来告诉本宫，本宫也好亲自炖了安神茶送去。”那声音愈发柔和下来，似乎十分忧心，接着又道，“雪英，一会带他去库房领赏吧。”

福泉连连作揖，借着谢恩的时候，大着胆子抬头瞧了一眼这深宫中最为高贵的女人。

只见皇后端坐凤椅，头戴九尾凤冠，珠翠摇曳间，显出一张端庄秀丽的脸孔。但是那双眼睛却柔如碧波，泛着淡淡的忧愁。福泉正在感叹，却见皇后朝他看过来，那柔和的眼神骤然一变，已成了一汪深潭，透着难测的威严。

福泉心下一紧，立刻低头跪安，随着雪英下去了。

太极殿是永熙帝的寝殿，往常多是庄严肃穆，今日却频频传来欢声笑语。

“父皇，我刚刚说的戏文有意思吧！”

“有意思，有意思。朕好久都没有去宫外走走了，被你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心痒了。”

“那下次等您有空，叫上欣云进宫，我陪您一起出去微服私访！”

“好，等父皇的政务清闲一些。”

永熙帝笑了一阵子，有些口渴，刚要低头，便见皇后递了一杯茶水过来，他便笑着接了。

欣云还要再说说自己在民间的见闻，却见母后瞧着自己，道：“说了这许久，你累不累啊？都多大的姑娘了，还是这么咋呼，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欣云努努嘴：“我这不是为了哄父皇开心么，母后怎么这么说我啊！”

永熙帝看着她这副小女儿的模样，心里高兴，便道：“一转眼你就长得这么大了，朕还记得你小时候抓周的时候呢，你什么都没要，只是抓住了父皇的手。那天朕可真高兴啊。”

欣云也知道父皇疼爱自己，便趴在他肩膀上，握着他的手掌，笑眯眯道：“我现在还是很喜欢父皇啊，最喜欢了。”

“那可不行，最喜欢父皇，让你以后的夫婿可怎么办？”永熙帝揶揄女儿，“算算年纪，你也该选驸马了。说说看，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欣云脸上立即飞上两朵红云，嗫嚅道：“父皇，你说什么呢！”

永熙帝瞧着她害羞的样子，心里道，难道这丫头已经有了心上人？却故意道：“那便等这次科考结束，将那些参加殿试的男子都留给你相看相看吧。”

“我才不喜欢那些书呆子呢！”

“这么说来，你还真有看上的人？”

欣云垂着脑袋不说话。

“哦？是谁这么有福气，父皇可要见见。”

“好啊，那父皇今日多喝一碗汤，我便带他来见你。”欣云盛了一勺乌鸡人参汤，递过去，“此人玉树临风、风趣幽默、有勇有谋，保证你一看就喜欢。”

永熙帝接过碗，嘴里却道：“夸得这么厉害，若他没有你说的这么好，父皇可是不会同意的。”

这边看他们说笑完，皇后这才舀了一碗山药龙眼粥给永熙帝：“陛下，这粥是补气益血的，您尝尝。臣妾知道您近来睡得不好，是否是因挂虑朝政，可惜臣妾不能为您分忧。”

永熙帝和魏皇后夫妻二十载，自然知道她的秉性，便宽慰道：“你温柔贤德，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已经是帮了朕的大忙了。”接着他便又问起欣云这几日看了什么书，将话题岔了开去。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以余光瞥了一眼皇后，却见她正在低头专心给自己剔鱼刺。他心下顿时一软，他为什么睡得不好，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也不可让皇后知道。这才是为什么他近来多宠幸新人，而不去皇后宫中歇息的原因。

半夜。

“陛下，陛下，您醒醒！”

永熙帝觉得有人在喊自己，睁开眼，却是一张娇美的脸，要比梦中的青面獠牙好得多。

兰嫔递过来一杯热茶：“陛下，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等那热茶入了肚腹，他心里终于定了定。却听身边的兰嫔轻声问：“陛下是想念什么人了么？”

“哦？你为何这么问？”永熙帝不动声色，眼神却闪过一丝狠戾。

兰嫔道：“我听到您刚刚在梦里在喊一个人的名字。”

“谁！”那狠戾瞬间化为杀机，一闪而逝。

兰嫔想了想，似乎并不太确定：“似乎是，义怀，这一定是您的朋友吧？”她抬起头看着永熙帝，眼神纯真热切。

大概因为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见朋友这个词了，也或许因为她看自己的眼神又太过关切。永熙帝愣了愣，居然顺着她说了下去：“是啊，义怀，义怀是朕的老朋友了，只是......故去了许多年。”

“我也想着陛下是想念老友了。”兰嫔点点头，似乎感同身受，“我姐姐去的早，有一阵子我也很想念她，就常常在梦里见到她，还跟她说了好多话呢。一开始我还很开心，但是久了就觉得身体吃不消了.我们村里的人就让我请人做了场法事，给她送了好些东西，知道她在那边过得很好，我就心安了，她便不再给我托梦了。”

这种鬼神之事若是平时听到，永熙帝定然会嗤之以鼻，甚至要处罚谈论这事的人.但是在这个午夜梦回的晚上，他却不知为何有些心动，甚至有一种抓住了救命稻草的窃喜。

——或许给那个人一些想要的东西，他便不会在梦中纠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