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水青四位阿姐抵京，我和沈清财奉命前迎。纵使是阿姐都吓了一跳：“为何要你二人去，这样隆重？”
“兴许是给几位阿姐造势。”我开口却叹，“平分些沈清财的注意，几位阿姐今后大概要常来京城。”
阿姐却笑：“她们在我身边，我才放心。这两日我让流川调查，工部确有合作意愿。”
我看着阿姐，点头浅笑：“好。”并未多言。
在河边见到沈清财，他眼中的惊讶远甚于我，夹杂着一些不满。
看此情形，果真不出所料。我看了他一眼，转身面向河水静侯。
船影渐近，四人瞧见我和阿姐很是兴奋，移眼却见沈清财，面色一滞，迅速沉下情绪，静静如河水。
“见过三位大人，让大人久等了。”怀杨阿姐上前一步，温声开口。
“不必多礼。”沈清财笑道，“几位初次来京，本官奉命携人前迎，还望莫介意。”
我懒得和沈清财计较，看着几位浅笑：“为免耽误诸位时间，请移步工部详谈。”
“是。”几人点头笑答，“烦请大人引之。”
她们和阿姐随马车离开，我和沈清财仍在原地。
他静立不言，我看着重叠树影后一闪而过的流川身影，弯眸轻笑。
“季大人何事如此喜悦？”沈清财开口。
“这两日官府喜事频频，故而发笑。”我侧眸看他。
“哦？喜事频频？何出此言？”沈清财来了兴致。
“此运粮一案，沈大人在京处理极好，既不损我二人名声又惩处官府祸害。我离京数日，虽未直接参与此案，不过是解决些陈年旧账，但此行抓到了方景衡，依其口述这才还了沈大人一个清白。如此种种，为何不喜？”我开口笑道，“几位船商得命前来，陛下道沈大人运粮有功，赏罚分明。”
沈清财眼中的冰雪消融，笑意愈发明显：“本官也是为了能让季大人安心离京，不曾想季大人心知肚明，倒显得本官有些自作多情了。”
“沈大人言重了。”我亦扬起笑容，“沈大人尽心尽力，明眼人如何不知，何必这般妄自菲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清财笑得开心，“能与季大人共事，实乃强强联手。”
这时他才卸下心防：“这两日工部似乎有传出一丝消息，方才几位船商好似大有来头。不知季大人可知其内情？”
我如实开口：“几位是富宁四大船商。”弯唇又笑道，“刑部审理此案时，已知此船乃诸位所造。此番水运顺遂，沈大人又尽心维持。如今进京，想必是为论功行赏之事。在此先行恭贺沈大人了。”
沈清财忍不住的笑意如江水滔滔：“若无季大人鼎力相助，仅凭本官一人岂能成事？季大人功不可没，切莫过谦。”
我听着他口中所言，未顺势接话，依旧看着树后，此时流川的身影出现。
“河边风急，沈大人请回吧。”我笑道。
“好。”沈清财开心得很，点头转身随侍卫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流川才从树后走出。他道：“常青不便出府，托属下给您回话。”
“出事了？”我问。
流川道：“沈清财这段时日不许府上侍卫外出，应许就是为了阻止这样的事。”
我点头：“调查得如何？”
“地方官四名，秦可、孙明、王疏、刘知，分别来自新阳县、横向镇、春景镇和木渎县。”流川道，“都为上述地方的中等官员而非县令。”
我浅笑，沈清财倒谨慎。
“身世呢？”我问。
“目前还未知。”出乎意料，流川道，“京中无人知晓底细，消息封锁极严。属下明日带人前往该地详查。”
“不急。”我开口，“两日后将有三名官员到任，待其入府后一同展开调查。”
“您放心，不耽误。”流川道。
“是匡愚二人在京调查吗？”我问，似乎从富宁回来后再未得见，难怪二人道平日甚少有人见到她们。
这样想着，我看向流川微微皱眉亦思考，他三人好像也如此。阿姐的侍卫都这样神秘？
流川语气顿了顿：“是，她们在夫人身旁当差。”
“好。”我并未多思，点头道，“但不急于明日便走，时辰不好，后日午时之前出发即可。”
“是。”流川答道，“让朗玉先送您回府，夫人道今日不必去官府，沈清财此刻心情甚好，嘱咐您不必费心前去讽刺。”
“……”我无话可说，阿姐会对我有如此印象。
“好。”我无奈，“那去礼部。还有事务尚未解决。”
听到我的话，流川似是突然反应过来，拦住朗玉要驾马的动作。
“……不知您可有时间去医馆，那人闹着不肯吃药。”流川语气冷漠，“展大夫让属下来告知您一声。”
我瞧着流川浑身气息低沉，突然笑了笑，真是难为流川了，阿姐的侍卫竟还要管陆玄。
“那去医馆，正好带上他一同去礼部。”我点头道。
“他得走着去。”朗玉出声。
“当然。”我点头，“你们是季府的侍卫。”他二人又让我想起匡愚，她们当时也这般反应。
医馆外，朗玉掀起车帘扶我下车。我抬眼望向馆内，待要转身询问时，已不见二人。
身手倒是矫健。
走入馆内，陆玄并未待在病房，此刻已坐桌前抿着唇一言不发，似是在生闷气。一旁的小二亦沉默。二人仿佛在对峙。
“怎么了？”我看向满脸无奈的新月，“她二人为何这样？”
陆玄并非像原先能第一时间察觉到有人进了医馆。小二也是。
“听流川说陆玄又不想喝药，又是怎么了？他又闹脾气了？”我又问道。
新月拉着我靠近药柜，叹了一声：“此事说来也不算复杂。他随身携带的糕点被小二误扔了。”
“小二道实在是没瞧清，当时煲好药端进病房，脚步不稳药汤就撒在了一旁的包裹上。药汤色浓也就遮盖了原有物品的模样，小二连忙收拾，当时陆大人也没想起包裹中都放了些什么，并未开口。小二也就拿走了。后来重新端药给他时，他又气又伤心，”新月指了指陆玄，“之后便这副模样了。”
“现在药汤还在房中放着，已经凉了。”她道。
我不觉有些想笑，这是怎么了，糕点而已，怎么二人都在怄气。
“小二想着重新买回赔罪，他还是不说话。我只能让流川去找你。”新月道，“不然今日他就不吃药，影响身子恢复。”
这话一出，我立马抬脚走向二人。
“陆玄。”我开口。
陆玄迅速抬头，眼里似闪着泪光。小二也看了过来，眼中全是求救。
她走到我身旁，低低道：“大人，此乃无心之举，我劝过陆大人，但他一直不说话，我也不知如何是好。我愿承担所有损失，望大人能原谅我。”
“没关系，让我来。”我垂眸看她，笑道，“劳你去温药。”
陆玄盯着我满是委屈，却还是不开口。我走到他面前低头瞧他，也不说话，扫了一眼他的面色，欣慰地点了点头，药汤确实有按时喝下。
我看向他的眼睛，怎么全是伤心。
“好了，怎么了？”我放轻语气开口，“怎么又不愿喝药？”
陆玄抬手揉了揉眼：“下官有好好喝药。”
“怎的今日不想喝了？”我道，“太苦？”
“没有。”陆玄声音很是伤心，“大夫开的药都不算苦。”
“那你为何不想喝？”我问道，“因为那糕点？”
陆玄看着我，抿着唇克制要落泪的冲动，声音开口有些颤抖：“是，就是因为糕点。”
“若再喜欢，也不能不说话，怎的去为难小二，她也并未有意为之。”我柔声劝道，“你若不吃药，身子如何能好，又如何回官府？”
“下官有好好吃药！”陆玄突然提高声音。
我有些愣住，怎么又闹脾气了。
“我也并非此意，只是少了今日这一碗，原先的药效就会减弱许多。我还等着你回官府。”我继续温声劝道。
“可下官的糕点没有了。下官没心思喝药。”陆玄拧道。
“那小二要重新买，你为何不回答？”我叹了口气。
“因、因为那是大人给的，如何能买。”陆玄声音渐低，眼眶红红，“下官也不想这样。”
我给的？这话让我怔愣，我回想何时有给他买过糕点。
记忆快速翻找，我将糕点堆在他药包上的那一幕浮现眼前。陆玄亮闪的双眸又让我想起被刀割当日的惊恐和伤心，疑惑之余突然有些心疼。
竟然还没吃完。
“那我现在带你去买些喜欢的？”我道。
“什、什么？”陆玄伤心消失了，委屈也没了，磕巴得不行，“现在、现、现在吗？”
“买了糕点就愿意吃药了？”我问。
“嗯。”他呆呆地点头，“愿、愿意。”
“那就走吧。”这还有什么好反驳的。好好吃药才是正事。
“大、大人！”陆玄立马站起身，手足无措，慌张道，“下官、下官有些累了，您让侍卫买就好。”
“不喜欢京城的？”我问。若真如此，倒有些无可奈何了。
“喜欢，只是，只是……”陆玄紧张得不行，“下官身、身子还未好，担心着凉了。您也不要去了，让侍卫随意买就好。”
我扬唇笑道：“你又知道我真的会买？”
陆玄面色瞬白，唇瓣轻颤着嗫嚅道：“不、不知道，下官只是猜、猜测……”话音未落，眼眶已微微泛起薄红。
怎么又...
我心头一紧，见他这般模样，倒叫我措手不及。终究不忍再逗弄，只得轻声道：“好了，我答应的事就不会后悔。”
此时鼻间闻到药香，我笑道：“先喝药，我让人再去买，这样满意吗？”
“满意、满、满意。”陆玄又紧张起来。
小二将药放在桌上：“陆大人，您请。”
陆玄看了我一眼，低头缓缓喝起了药。我带着小二朝旁走去。陆玄立马抬头看我，停下喝药的动作。
“不喝？”我扫了他一眼。
他又低头喝掉剩下的半碗。
小二跟着我走到柜台前，我开口笑道：“事情解决了，待会儿你去买些好吃的糕点带回医馆即可。他说什么你不必理会，放下糕点就离开。”
小二感激地看着我，狠狠点头：“谢过大人！我这就去买。”
她马上就要跑出门，我拦住她笑道：“不着急，等他回房后再去，省得他又闹。”
“你先去配药。”新月看着小二摇头笑道，“待会再去。”
“是。”小二点点头，稍显轻松地去了药房。
新月笑道：“你的叮嘱稍显多余。”我扭头看着她。
她道：“除了看到你，他几乎不开口说话，平日也安安静静地饮药。”
提起说话，我开口大概说了陆玄磕巴的情况：“需要治疗吗？”
新月满脸不可思议：“你道他说话磕巴？他也并非完全不开口，怎的没发现这样的情况？”
我敲了敲新月的脑袋笑道：“因为他就不是结巴，他紧张时就会这样。”
“紧张……”新月皱眉道，“没见过他紧张，许是被药馆的氛围影响，这里的每个人都比较安静。”
“不需要治？”我问。
“不需要。”新月道，“他这不是病。”
我点头：“回头给他添些宁神养心的方子。脾性倒无大碍，只是终归伤身。”
想了想我又开口：“两个时辰后，让他去礼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