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耽误的冬令营,在高三前的暑假赛季补上,时青野顺利进入省队。
上课做题比赛复盘,日复一日,三个月的高强度集训,终于要在赛场上见真章。
十二月十八日,全国中学生数学奥林匹克竞赛拉开帷幕。
时沁云远道而来,见到时青野的第一眼,脱口而出:“我的天,我的孩儿,你怎么学成这副鬼样了。”
也不怪时沁云口直心快。
这是时青野第一次离开家长独立生活,基地生活紧张,天不亮就打铃起床,赶着去上课。
在这种卷得风生水起的氛围里,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已是常态。
一起进来的同学们,要么暴饮暴食体重加倍,要么整天emo,消瘦得不成人形。
时青野还算保持得好的,只是面如素缟。
时青野苦笑着走进考场。
拿到卷子,时青野不慌不忙地把看了一遍题目,心中有了数。
期间,同学们翻动卷子的声音,连声的叹息,都无法撼动她的内心,她有自己的节奏。
放下笔交卷的那一刻,明明才写完的题,而现在,时青野的脑子里已经找不到存在过的痕迹了。
从考试到校外有五六分钟的距离,看到时沁云热情挥舞的双手,时青野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了严寒。
这是北方最冷的季节,尽管穿上了时沁云准备的全套御寒装备,系上了妈妈牌围巾,但寒风依然凛冽刺骨。
出教室的那一刻没感受到冷,纯粹是因为刚考完试,体内的气血还在疯狂地涌动。
五六分钟的路程,足以让时青野的心静下来。
母女俩走在去酒店的路上,雪天路滑,时沁云紧紧扶着女儿的胳膊,不停地帮她搓手。
她没问时青野考得如何,她也不在乎。
毕竟,时青野从小到大,时沁云关心在意的都只是女儿的健康快乐。
飞机穿越云层,底下的陆地从整齐的平原变成起伏不平的山地,平安落地春和市。
回到春和,时青野发现这三个月发生了好像一场梦。
回到熟悉的班级,看到熟悉的同学和老师,时青野的心中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
激动、安心、雀跃。
——在看见钟若水的那一秒。
余凤霞还是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冷冷地站在讲台。
在时青野进班的那一刻叫住了她。
时青野脚步一顿,眼神飞速地扫视了台下同学一眼。
大家眼含笑意,太久不见,时青野都分辨不出他们眼神中蕴含的意味。
时青野愕然回首,看向余凤霞,然后说:“余老师,我没迟到啊。”
台下的同学们顿时绷不住了,教室里爆发出激烈的笑声与吵闹声。
仔细听依稀可以听清:
“你还知道啊……”
“还以为你过的时间和我们不一样呢……”
“……”
余凤霞板着的面孔也无法控制地抽了抽。
场面默了默,余凤霞抬起双手,拍了拍,清晰的声线传入时青野的耳朵:“恭喜课代表凯旋。”
底下同学们齐刷刷地喊:“恭喜课代表凯旋。”
吓死了。
时青野捂住胸口,松了口气。
原来时青野拿了金牌保送的事情已经在年级上传遍,现在她也成为了保送生的一员,和她的同桌一样。
和万小满不一样的是,时青野进了国家队,高三下学期还要继续参加集训。
这就意味着,时青野只在春和市做短暂的停留,即将开赴下一场征程。
他们并肩走在夕阳之下,和往常一般,影子一高一矮,一静一动,交叠在一起。
钟若水走在旁边,静静地听时青野讲述集训时期发生的事情。
比如说熄了灯和室友一起吃火鸡面,吃的时候涕泪横流,辣得喷火,吃完洗碗还能被辣椒呛得流眼泪。
再比如压力太大时,晚上和室友一起去操场大喊,结果喊声太大,把保安引了过来,最后还是带队老师把疑似“发疯”的学生保释回寝,后来保安再见她们在操场鬼喊呐叫,都见怪不怪了。
……
这些事情,是时青野还在基地时,就抓紧休息时间,争分夺秒地给他讲过。
但钟若水还是静静地听着。
身处殊途同归的两条赛道,时青野上战场的时间比钟若水早半年。
在她备赛的这三个多月,钟若水始终与她同在。
在时青野学不下去时,会唱歌哄她,会笨拙地跟她开玩笑,冷时青野一下,然后诡异地笑出来。
还会按时汇报团子的近况,一切都在平稳有序地进行。
放宽心,这场人生的大考,无论是提心吊胆还是轻松面对,它终将到来。
时青野明天就要离开春和市,趁着和家长吃晚饭前的空闲,赶去钟若水家和团子玩了两个小时。
进门的时候,团子摇着尾巴过来迎接主人,看到时青野时摇摆的尾巴却停止了晃动。
“不认识我了啊?”时青野蹲下,摸摸团子的头,笑着说:“我可是经常都能见到你呢。”
虽然三个多月不见,但时青野还是那个时青野,很快又和团子熟悉起来。
找回熟悉的感觉,团子甚至开始主动找时青野玩,叼出自己最喜欢的玩具分享给她。
时青野离开时,团子咬住她的裤子不松口。
“幸好穿的长裤,不然又要挂彩了。”时青野对钟若水说。
“他想跟你玩。”钟若水把团子抱起来。
“那你想不想?”时青野忽然问。
“你觉得呢?”钟若水好笑地反问。
分开的三个月,想你说了不止一千遍。
最漆黑的夜,星子汇成最明亮的眼睛,见证了他们对彼此的思念。
头顶是同样的月影,心中是同样的情感。
他们牵着手走在路灯下,钟若水拿着一把违和的蒲扇给时青野赶蚊子。
夜灯把他们的背影拉得很长,就像他们接下来一起走下去的漫漫人生路。
进入国家队一周后,时青野渐渐适应了这种强度的学习。
北方漫长的冬季仍在继续,时青野一个人坐在窗边的位置。
她是南方人,最初对于北方室内二十四小时供暖是感到非常兴奋的,时间久了,她身体的各个器官都在叫嚣着喊渴,她只好换到教室最后一排的窗边,偶尔拉开窗户吸一口冷空气。
把她冻得边打喷嚏,边算题。
有路过的北方同学问她冷不冷,她倔强地摇头,说温度刚刚好。
晚上回寝室,钟若水给她发信息:【今天考完一诊,疲惫得什么都不相干,只能想你。】
时青野立马不解风情地回:【不许想我,我今天打了一天喷嚏,太影响我的做题效率了。】
钟若水立马发来一条委屈巴巴的语音:“都怪我。”
“哦~”身后传来一阵起伏的揶揄声。
“是谁家小相公这么委屈啊?”
“是时家小相公啊~”
“都怪我~”
“不怪你,是娘子我的错,么么~”
两个室友一唱一和地演上双簧,时青野脸羞成一颗熟透的番茄,一头埋进被子里。
室友笑着去扒拉她:“快出来吧,某人还等着你去安慰呢。”
“烦死了。”时青野拱了拱枕头,闷闷地说。
两个室友笑得更欢了。
另一个室友回来,看见这个情形,连问怎么了。
“哎呀,小时和她对象打情骂俏害羞了。”
“不是。”时青野立马坐起来,气鼓鼓地否认。
“哦哦,懂懂懂,不能早恋,所以是准对象准男友。”
时青野觉得自己快烧起来了,抓着手机去了阳台降温。
吹了吹风,冷不丁打了几个喷嚏,赶紧缩着身子回寝室,紧紧把门关上。
“听说有人想你的时候就会打喷嚏哦。”室友还在起哄。
冷风似乎把脑子吹清醒了,时青野回到了那种“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树不要皮必死无疑”的状态。
她耸了耸肩,摸了摸耳朵,无所谓道:“没办法,他太爱我了。”
那嘚瑟劲儿,简直没眼看。
“啊!”室友抱耳大喊。
“怎么了?怎么了?”泡脚的室友立马穿上拖鞋,从厕所杀出来,脚上的水都没擦。
“你们今晚上饿了吗?”
“有点。”
“还好吧。”
时青野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可以拿着碗到小时这里吃狗粮了,管饱哦。”
时青野一愣,追去和室友闹成一团。
高考这天,烈日当空。
考场外围着送考的家长,进考场前家长殷切嘱托,进考场后家长翘首以盼。
热,太热了。
坐在考场里的学生,眼珠子不安地乱转。
前后两台空调和头顶的吊扇似乎无法化解此时的火热。
考试还没开始,监考老师劝大家心静自然凉,学学坐在第一排这个男同学,一进教室就规规矩矩地坐着,脸上一点汗水没有。
底下有人小声嘀咕:“我要是像他一样回回考第一,我也能心静自然凉。”
“安静!”监控老师冷声道。
高考教室里安静得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钟若水自然听见了身后同学的论断。
其实他不是心静自然凉,而是心凉。
钟若水的妹妹,钟淼淼在一月份出生。
婴儿有力的啼哭划破天际,吵得家里不得安生,尤其是对神经高度紧绷的钟若水来说。
而两个家长似乎浑然不觉,沉浸在添丁的喜悦之中,有时候大晚上都能听见钟国强洪亮的笑声,天都快被他笑亮了。
直到钟若水提出要去住校,钟国强和汪燕面面相觑,过了一晚,通知儿子。
他们三个搬出去住,等到高考完再搬回来。
钟若水不是圣人,没有理由说不。
在十八年人生最重要的阶段,他的父母不为他考虑,他必须要为自己考虑。
父母和妹妹搬出去后,就彻底消失在了钟若水的生活中。
百日宴那天,正好休假,钟若水去酒店吃了顿饭。
钟国强和汪燕抱着妹妹,脸上堆满笑容,站在门口,台上,迎宾接客,发表致辞。
钟若水远远地坐着,仿佛置身事外,这一刻,他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就是个局外人。
百日宴是最近一次见父母,今早进考场时,钟若水看见挤在校外的家长,他心无波澜,只是不可控地想起了他的父母。
明明已经不在乎,可他的心还是瞬间就凉了。
不过也好,考试就是要心静。
从这个角度看,钟若水似乎还要谢谢他们一家三口。
考试考了两天,钟若水走出考场,周围闷热依旧,仿佛喘不过气。
但他一身轻松。
钟若水穿过两侧拥挤的人群,走到人行道前,等待红灯。
等等,红灯对面是谁。
那副健谈的模样,那能是谁。
钟若水紧盯她,加快步伐走向她,没给她身边那个男生一个眼神。
走过去的这几秒,钟若水迅速在脑海里搜寻这个人的信息,他有印象。
应该是时青野的“旧爱”。
考场外巧遇“旧爱”,是要再续前缘吗?
钟若水不受控地想象。
时青野感到背后一凉,茫然回首,随后瞳孔瞬间放大。
只听见,钟若水冷冷地问:“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