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青野回家写作业写到了十一点多,放下笔的时候头晕眼花,手腕隐隐作痛。
飞快地洗漱好后,躺在床上,手里拿了本语文必背古诗词,一边背书,一边揉脖子放松。
沉重的眼皮即将合上,耳边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闹铃声。
还有一分钟就到十二月三号了,她要做第一个对钟若水说生日快乐的人。
时青野抱着手机,瞅着时间,拨了电话。
非常巧的是,钟若水接电话的时候,时间刚好跳到零点。
手机紧紧贴在耳朵边上,时青野心中莫名紧张。
初冬的夜晚安静无声,寒气从窗户缝隙窜进来,她窝在被窝里,脸颊红红的,无声地清了清嗓子:“居然接得这么快?还没睡么?”
“你就想问这个?”钟若水声音很轻,气音里还有点笑意,明显是在逗她。
时青野摇了摇脑袋,像是他能看见似的:“当然不是。”
“我觉得你可能会在这个时候找我,所以等着。”
钟若水的口吻平淡,像是随口一说,可听着却暖暖的,像被幸福烘烤,他们共同身处这个氛围之中。
“哦,”时青野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声音柔的不像自己:“钟若水,生日快乐。”
“谢谢。”钟若水轻笑了声,“睡吧,不早了。”
刚准备挂电话,时青野倏地拔高音量:“你明天几点下课?我来找你啊。”
学校周六要上一整天自习,说是自习,其实很多老师会来讲新课讲题。
有的学生觉得大锅饭效率不高,选择到外面去补习,钟若水是其中一员。
从开始学竞赛开始,时青野的周末基本被竞赛填满,他们周末要想见一面,跟商业谈判似的,要多方斡旋,调整时间。
“一点也不关心我,”也许是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钟若水刻意减缓了语速:“我都在外面上了这么久课,你还不知道我几点下课。”
钟若水像一颗洋葱,时青野看见了他,并愿意耐心地一层一层扒开表皮,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认识他。
外表的冷和难以靠近,只是伪装,他的内心,其实也有童真和幼稚,在他们越来越熟悉的过程中,时青野时常这么觉得。
“我就是不知道,你告诉我嘛。”时青野顺势而为,说话黏黏糊糊的,钟若水几乎瞬间就想象到了她现在的模样,好想见她。
隔天在补习班上课,一对一的老师都察觉了钟若水的心不在焉:“想什么呢?”
钟若水笑得傻里傻气,摇头,让老师继续讲,仍然控制不住去想时青野。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时间。
入冬之后,白昼变短,现在还不到六点,天已经黑压压一片,只留远方泛着点点白光,很快,也被乌云笼罩,是要下雨的前兆。
补习班在二楼,从走廊往下走的时候,空气中已经有了风卷尘土的味道。
常青的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飘落一地。
走到一楼,雨细细密密地飘下来,钟若水没带伞,仰头看着天,此刻的情景和记忆里的某个画面重合了。
也是这一天。
电闪雷鸣,教室断电,暴雨来势汹汹,狂风呼啸,外面的世界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混沌。
家长们披着雨衣,挽高裤脚,有的头盔还拿在手上,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面带焦急地来到教室门口,接走了自己的孩子。
钟若水始终睁大双眼,极力眺望远方,尽管他清楚地知道,他的父母不会出现在这里面。
班上同学越来越少,天越来越黑,雨不仅没有变小的趋势,反而更大,打在他的脸上,汇聚在一起,一汩一汩往下流。
班主任问他父母什么时候来接,他说再等一会儿。
左等右等,学校都安静了,班主任没了耐心,把手机递给他,喊他给家长打电话。
钟若水拿着手机几次拨打父母的电话,嗡嗡几声后,便没了下文,家教哥哥的电话他明明背过,但就是忘记了。
如果没人来接,班主任应该会把他送回家,可他不想让班主任知道。
那次,他撒了人生中第一个谎,他说家长在学校外面等他出去。
没等老师答话,小小的身影举着书包跑进了雨里,视线变得模糊,他尝到了雨的味道,是咸的。
时青野风风火火赶过来的时候,见钟若水呆头鹅一样愣着看天,眉眼间凝结的郁色,仿佛要掀起一场更大的风雨。
她跳上台阶,喊他:“钟若水!”
惊雷一声平地起,钟若水从回忆中醒过神,面对的是一张喜笑颜开的脸。
“你脸都冻白了。”时青野把伞关上,自然地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又捏了捏:“是不是冷,我们赶紧去吃饭吧,上了整整一天课,我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
钟若水摇头说不冷,顺势牵着时青野的手往补习班旁边的商场走,他进去的次数虽然屈指可数,但每周都会来这边,带路还是没问题的。
时青野垂着脑袋盯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牵手,居然发生得这么自然。
他的指尖凉凉的,手心平实而温热,轻轻地牵着她的手,两只手的温度互相传递,掌心发烫。
下雨天的屋檐总是挤满了人,身边人来人往,都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时青野却觉得如芒在背,指尖挠了挠钟若水的手心。
钟若水感受到了,眉头挑起一个角度,像是无声的询问。
他表现得太过镇定,时青野争强好胜的人格冒出来,显得比他更为从容。
这么看上去,心虚不安小题大做的反倒成了钟若水。
正值饭点,他们一前一后走进了一家韩式烤肉店,服务员热情地过来招待,把他们引到空位上。
点好菜等待的时候,陆陆续续有人进店,店里回荡着此起彼伏的“阿尼亚哈赛哟”,像是误入了什么主题店面。
他们坐在同一边,肩挨着肩,不近不远的距离。
钟若水承包了全部的烤肉工作,一个劲儿地投喂时青野。
“你别总给我夹,你自己也吃啊。”时青野嘟囔着鼓鼓的腮帮子,挡着嘴对他说。
钟若水把她手扯下来,像是故意的:“捂嘴做什么?”
“当然是……”注意形象啊……
时青野支支吾吾了半天,决定闭嘴,低头把自己碗里小山似的肉夹了一部分到他碗里。
“堵我嘴啊?”钟若水拿着筷子,说话有几分不依不挠。
时青野沉默片刻,下了个结论:“钟若水,你变了。”
“变好还是变坏了?”他饶有兴致地问。
“坏。”时青野笃定道。
谁让他经常说一些她回答不了或者不能回答的问题。
钟若水忽地开口:“如果说,我本性如此呢?”
时青野迟疑地抬起头,望进他晦涩不明的眼里,嘿嘿笑了两声,打破了此刻较为沉重的氛围。
钟若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脸,想要弄清她在想什么。
时青野却说:“你还记得除夕我们去放烟花,你问我会不会去搭讪这件事不。”
钟若水狐疑地看向她,当然记得。
“应该是一年级或者幼儿园大班,我在外面遇到了一个哥哥,他看起来没比我大多少,但个子比较高,长什么样子我记不清了,但肯定是好看的,不然我怎么会装傻,让他带我去找厕所呢?”时青野笑眯眯地托着下巴回忆这段往事:“你说我坏不坏?”
“如果他现在出现在你面前,你还会去搭讪不?”钟若水云淡风轻地开口,时青野脑子一空,这个问题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
稍稍抬眼,就碰上他拔凉的目光,像是被针扎了下,时青野急忙收回眼,铿锵有力地回答:“绝对不会,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做出这么见色起意的、肤浅的、行动了。”
时青野咂了咂嘴:“你相信我不?”
原来是故意的,钟若水好笑地捏捏她的脸蛋:“相信你,只是可惜,你不记得人家了。”
“不可惜不可惜。”时青野狗腿地说。
钟若水扫视了她一眼,露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
“你为什么总给夹?”在钟若水第n次夹肉的时候,时青野用手盖上了自己的碗。
“不好吗?”钟若水反问。
“不是不好。”时青野摸了摸自己滚圆的肚子,叹了口气:“我吃饱了,一点也吃不下了。”
“行吧。”钟若水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得并不固执,收回了手。
节约光荣,浪费可耻。
时青野提议:“可以打包回去喂团子。”
钟若水找服务员要来了打包盒,把没吃完的肉全部装进了打包盒。
“你要少喂它一点,最近它看起来又圆了一大圈。”时青野比划着团子的体型,全然是为它的健康着想。
“你见它的时候,可能比较水肿。”钟若水护崽的模样另时青野发笑。
“啧啧,你最开始还犹豫要不要养它,现在已经心疼它了,该让团子看看你爱它的样子,又要感动得多吃两碗狗粮了。”
钟若水一言不发,听她调侃自己。
打包盒被装进书包,走出商场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全靠路灯照明,昏黄的灯光投到布满水洼的平地上,折射出许多大小不一的光点。
商场门口的下水道被堵住,雨水流不下去,溢到了平地上,起码有一掌的高度。
有对大学生情侣走到这里,男生揽住女生的腰,一把把她带到了平地上,秀了旁观者一脸。
时青野傻眼,发觉钟若水正在看着自己,连忙摆手:“千万别,我的这双大长腿足以支撑我跨过去,看好吧你。”
说时迟那时快,时青野纵身一跃,轻轻松松地就到了对面,龇牙咧嘴地喊钟若水快过来。
脚底一滑,差点摔进水里,幸好钟若水扶了她一把,稳住了她的身形。
时青野拍拍胸口,连声道:“有惊无险,有惊无险。”
钟若水手从她的腰间松开,无奈又无语:“你小心点。”
时青野满不在意地撅起嘴,抄着手臂走在前面:“反正有你在。”
有你在,代表着被需要。
这是钟若水除了需要用成绩去支撑父母的面子外,第一次感受到被需要。
原来他并不反感被需要。
身后没人跟上,时青野转过身,皱眉问他发什么呆,霸气侧漏地说:赶紧过来护送她回家。
闻言,钟若水扬了扬眉,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时青野也觉得自己霸道得没边了,腼腆地弯了弯唇。
钟若水过来,鬼使神差戳了戳她的梨涡。
陷进去的不止梨涡,还有他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