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醒来,欢欢。”
姜岁欢被耳畔的声音吵醒,在一片浑黄的天地中张开了眼。
她疑惑环顾四周,恍然发觉自己置身于一热浪翻滚的沙漠,连带天幕都被烈日灼烤成了琥珀色。
她有些无措地蜷了蜷指节,只觉得浑身好热,好干,好渴。
是谁在前方唤她?
这炼狱之境竟还有除她以外的人活着?
“欢欢,快过来这处啊。”那声音似是贴着她的耳畔滑入耳道的。
虽说声线近在咫尺之内,可她环顾四周,又空无一人。
是在前面吗?好熟悉的声音。
她得过去找到说话的人才行。
姜岁欢起身,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奋力地向前迈进,偏腿脚又不听使唤。
她想在这荒漠中走得快些,但一双伶仃纤腿半点气力都使不上来,脚下的沙泥还似长了手似的疯缠着她,害得她举步维艰。
她甚至在最后俯下身来,用手去托着腿根一步步向前挪动,才稍微前进了几步。
可就是这几步路,便耗尽了她身上的所有力气。
狂风卷着黄沙在她身旁起舞,不过半晌,她便被湮没在了这些颗粒之中。
只能到这儿了吗?
罢了,那便长眠于此吧。
一直以来,她都活得太累了,能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就在她饮恨阖眼之时,之前那声柔呼又出现了,“欢欢,快起来啊,是阿爹和阿娘。快到爹娘这处来。”
“阿爹阿娘?”她抬起灌了铅的眼皮,见有两个模糊的人影在她面前,朝她招手。
是阿爹和阿娘吗?
若是的话,为什么不以真面目示她?可是在怪她未替他们洗清冤屈?
是啊,她多蠢笨啊,原已稳操胜券,可她竟将那到手的铁证平白送了回去,“女儿无能,蒙蔽双目错信歹人。不仅未能替阿爹阿娘洗清冤屈,还害得无辜之人丢了性命。”
她好想在爹娘面前大哭一场,再像孩提时期那般任性一回,可她再也抱不到他们了。
“傻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本就不是你的责任,你无须将这些强揽在自己身上。”
“可,女儿不甘心啊。女儿不甘心你们背着那些污名长眠于地下,而那些害人的恶霸却仍风光于世,搅弄云雨。”
“但对阿爹阿娘来说,欢欢能在世上活得开心,才是最要紧的。”
“可是我好累啊,一个人活在这处实在太累了。”
“爹,娘,带我走吧,我想同你们一道。”
在上面的每一日她都活得好累。
她不敢卸下身上的锁甲,因为她知道,在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替她当下刀剑,她能倚靠的只有自己。
可她已经败了。
带她走吧,她想解脱了。
远处阿爹阿娘的脸越来越清晰的,她想扑身过去,投入爹娘的怀抱,但爹娘只用温软绵密的眼神看着她,对她摇头。
为什么?为什么不来牵她的手?为什么不让自己同他们一道?
再一眨眼,姜岁欢瞧见爹娘的身边又多了一个头簪银钗的女子。
她在确认了来者为谁后,颤抖着嗓音朝她道,“四小姐,对不起,我下来同你赎罪了。”
却见薛知好朝她轻柔又坚定地摇头,“姜娘子,你无须自责,万般皆是命数。哪怕没有你,我也会自个儿去搏一搏。”
言语间,有一个两三岁的稚童从薛知好的身后窜了出来。她头上打了个双螺髻,簪着两簇纯白的杏花,探头间尽显灵动活泼之姿,“阿娘,这位漂亮姨姨是谁啊。“
姜岁欢怔住,她难以置信地望向女童方向,想将人看得再真切些。
这便是薛知好腹中那还未出生,便随着母亲一起夭折的婴孩吗?
原来是个小娘子。
长得真可爱。
姜岁欢不断地揉搓着双眼,欲将那女童的样子刻进心里。仿若这样,自己的良心才能好受些。
薛知好低头,和光敛滟的与那女童对上视线,“这是你在上头的姨姨。”
女童点头,眨着明亮的双眸将头转了回来,朝姜岁欢的方向道,“仙女姨姨,快回去吧。在这儿呆久了可就真要回不去上头了。”
姜岁欢摇头,她不想走。
可周遭的黄沙兀地翻卷起来,周身都变成了一个巨大漩涡。
三四道熟悉的人声混在一起,“快回去吧,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不!”
她惊叫!她抗拒!
但身体不受控制地被一股力量往上拉拽着。
耳边传来各种嚣杂聒噪的对话声。
“这都四日了,若是那血竭还不取来,表小姐的命怕是吊不住了。”
“她的体温越来越低了,这可如何是好… …”
“求生意志薄弱,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大人,你也歇歇罢,白日里忙于政事,夜里又整宿看顾着表小姐,便是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啊。”
“已经七日了,表小姐身子快凉透了,怎么办!”
“哎,若是再这样下去,就算是配上那血竭,怕也是保不住性命的啊。”
“血竭到了!”
“呀,这药怎么一滴都喂不进去啊,表小姐求您咽一点下去吧。”
“把药给我。”
“… …”
好吵,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在一同说话?
姜岁欢在梦中挥舞着双手,欲将那些恼人的声响尽数挥开。
可偏手也使不上力,不仅臂膀舞不起来,连带着胸腔也开始憋得发闷发烫。
“呕。”
不知哪来的一股力,迫使着她上半身微仰了起来。身子一斜,她张开嘴,朝外头吐了好大一口腹腔血出来。
“表小姐醒了!醒了!那口淤血也吐出来了。”
“陈太医的方子还真灵光,配上那天竺血竭,一剂药下去表小姐就睁了眼。”
“你快去通知大人。”
姜岁欢呕完之后,迷迷瞪瞪地半张了眼。
只见榻外人影攒动,大家似乎都忙,一堆人手忙脚乱地在屋内窜来窜去,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可她实在太累了,还来不及多看两眼,脑袋一侧,又昏睡了过去。
待她再睁眼的时候,已然天黑。
床头和床尾各点着一盏油灯,烛火明明灭灭地在床周之人的衣衫间跳动。
姜岁欢皱眉,要她如何能忍受酣眠之时床榻前围了一圈人?
正欲挣扎着起身将人统统赶走,便有人察觉到了她的心思与动作。
她肩头一重,被人这样压着,原本就乏力的身体更加动作不起来了。
“莫要乱动,你身上还施着针。”
姜岁欢微微侧头,就见薛适面无表情地站在床头启着唇对她说话。
因睡得太久,她脑中一片混沌,不仅品不出薛适此刻心里的所思所想,也不知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身体是否有恙。
所有的一切,堪称一团乱麻。
好在还没待她开始纠结,身子便先心气一步强撑不住。
眼皮一沉,她再次侧头睡了过去。
薛适见状,心头一沉,朝着一旁的陈朗吉发问,“刚醒的人怎得又晕了?”
“这还用问?自然是因为第一眼见到的人是你,又给气晕了呗。”
这话自然不真。
姜岁欢会睡过去,是因为陈朗吉判断她现在精气不足,不宜苏醒耗神,才施针封了她的神门穴与百会穴,让人继续安睡养气。
而这番揶揄的话音刚落,陈朗吉便被薛适扫来的那阵眼风给冻得打了个激灵,握着三棱针的手差点就要被他吓到大颤。
还好陈朗吉心理素质一贯强大,堪堪忍住,才没在姜岁欢身上多扎出几个血洞来。
“瞪什么,我这句话哪里有错? ”
凶他是吧,那他就更不会如实告知了。
就让这个黑脸煞精继续自恼着吧。
陈朗吉恨恨的想。
待姜岁欢第三次睁眼,又是三日之后。
陈朗吉一会儿翻翻她的眼皮,一会儿看看她的舌苔,一会儿又搭着她的脉搏,将“望闻问切”这四个字在姜岁欢身上施展了个痛快。
薛适一共在一旁问了三遍“如何了“,陈朗吉都充耳不闻。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陈朗吉才坐回足圆凳上,提笔狂书,边写,嘴里头边自说自话的念叨着,“淤血还未全部散尽,这红花还得再用几日。”
红花?
姜岁欢耳尖,加之略通一些医理。很敏锐地察觉到了红花二字。
但她十分隐忍,没有当面问出心中所想,而是躺在床上一声不吭地抚着肚子,也不知是在独自思量什么。
雪影跟在姜岁欢身边伺候了这么久,自然知道她是一个心思细腻之人。
姜岁欢现下在想什么,她也能猜到几分,便开口安慰道,“表小姐莫要惊惶,大人之前说您有孕为假,那都是为了在国公爷处保下您性命的托辞。”
假的?
姜岁欢呼吸一窒,她以为自己会因这个消息而发毛发燥、嘶吼不耐,但此刻她却异常的平静。
平静到只剩茫然。
她不明白,为何自己在得知假孕后的第一反应是会是失落?
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
姜岁欢翻了个身,只留薄背对着众人,似是将自己封闭了起来,不愿再与外头交流。
薛适抬手,屏退了屋内的所有人。
待关门声响过,姜岁欢身下的床榻一沉,男人半怜半哄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我与你的孩子,一定会有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