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宋元还真有些来头,难怪人退隐绣景城这么多年,还一直领着大把皇饷,衣食无忧。
这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这当口突然差个人过来讨一大笔银子,究竟是何意图,凤清雅摸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新上任没多久的大管事倒正相反,简单直白,一摸一个准,只不过这小子白纸一张,无趣之极。
凤清雅能从命盘摸到圣人,却不给算,但凡有龙脉的人强行推算的话会被命盘反噬,轻则伤筋动骨,重则损伤阳寿,但凤清雅自有对策,何人不能算,便算与他命格相交之人,譬如谛观在绣景城假扮胖子胡硕,被青刀摸骨猜出,沿着青刀的命数推,便可看到青刀摸骨这一幕,从而知晓绣景城那个胖子其实是谛观,同样,推算柬仁义的命数也能算出谛观在绣景城的落脚点和易形之身。宋元让大管事来讨的,是谛观从大管事那里赢去的银子,这事凤清雅能用命盘推算出来龙去脉,大管事却是不知情的,那宋元是知情还是不知情?知情的话,他是如何知道假胖子是谛观?不知情的话,为何让大管事千里迢迢跑蛮疆来找谛观要银子?
凤清雅推算不出个所以然,这人见不见,银子给不给便没了做决定的依据。
如是个闲常人,见与不见都无妨,但这宋元与辛武帝有牵扯,这个决定可能会改变命数,所以不能不谨慎。
仰月还是头一次见凤清雅如此犹豫不决。
仰月琢磨:清风堂师祖都决定不了的事,一定是件大事。
凤清雅琢磨:果然这袖里乾坤就是件不靠谱的事,把自己整成了个连靠普通常识做决定都不会的傻子。
难怪当年开山老祖在人前夸自己是千年难遇的奇才,非要收去做徒弟的时候,自己的爹娘一脸愁眉苦脸,怕他这一生就此给糟蹋了。
如今可不是被验证了。
想到这里,凤清雅更阴郁了。
都多久没见爹娘了?
仰月眼见凤清雅的脸色正以风速黑化,怕他就此老化,清风堂再没年轻师祖,心一横,正准备出门把人砍了了事,就听凤清雅叹了口气,“去给宋元带句话,要银子,自己来。”
作为一不知内情的外人,仰月一听这话就糊涂了,那人说的是宋元要替帝祖办件事,怎么到了凤清雅这边变成讨银子了?但凤清雅发到话必有其道理,仰月带着一肚子疑问就把原话纹丝不动地交代给了大管事。
大管事前后这一琢磨,明白了!
感情这宋元是面子薄,自己想来不好意思说,还要帝祖亲自请。
大管事办事一向仔细,怕自己弄岔了,总得再确认一次,“帝祖可是让我去请宋大官人来佭俍?做了这件事,他就能给我五万八千两银子?”
仰月一听银子这茬还真对上了,自家师祖就从没算错过,“你咋这么多废话?让你干啥你照办就行,清风堂的师祖还能诳你不成?”
这两一个把凤清雅当神仙膜拜,一个把宋元当菩萨供奉,这两凑一块,误会闹大了去了。
大管事心想既然恩公好面子,这事得给他办稳妥了,“既如此,我有一事相求。”
仰月心道,这人事还真多,“说。”
“宋大官人双目受损,身体孱弱,不宜远行,可否问帝祖讨要一座八蹄踏风的云辇?”大管事小心翼翼地征询。
哦哈,这小子果然狮子不怕大开口,连皇亲国戚专驾都敢开口要。
这一来二去,云辇没要到,大管事好歹牵了一头八蹄回了绣景城。
这一路上看稀奇的不少。
大管事回城没敢上销金窟报道,牵着八蹄直接去了宋元府,把事情一五一十给宋元复述了一遍。
当初想到这招,宋元有两重考虑,一是做一个试探,那去销金窟的胖子和谛观有没关联,二是无论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凭谛观广撒珍玩的脾性,大管事多少能从谛观那里得一些周转,若和蛮疆帝祖搭上一点关系,销金窟自会忌惮,能给予大管事多一些宽限,容他慢慢归还欠银,这亏赌资的事就算妥了。谁想到走半道上谛观就没了,这濯氏与帝氏世仇,既然青刀是濯氏后裔,他能把谛观给弄死,大管事去这一趟凶多吉少,能活着回来就算不错了。没曾想大管事好好回来了,还带回了专载重要人物的八蹄和帝祖的口谕,请宋元去佭俍亲见。
宋元自问和青刀素无瓜葛,都传坐镇后宫的清风堂师祖能掐会算,莫不是这位掐出了什么渊源,这才出一招请君入瓮?
这不久前,前前帝祖才使这一招把自己弄死了,凤清雅该不会这么蠢。
宋元能活到今天纯属侥幸,事不关己,没必要去冒这个险,但大管事实诚,临了问了一句,“您说那帝祖让我办件事就能得那五万八千两,这话还算吗?”
就带句话这么简单的事能值这么多?
那当然是不能的。
宋元闭着眼把整件事又从头想了一遍,悚然一惊。
虽说下毒的人究竟是谁不确定,但谛观是被十日魂毒死这事应该八九不离十。谛观逃到绣景城避难的那阵,突然冒出个胖子上销金窟讹了大管事那么大一笔,然后他宋元多管闲事想要证实一个猜测把大管事支去了佭俍,接着莫名其妙就邀他宋元去佭俍,这该不会是早就被算计上了吧?这是谁算得如此精准布了这么大一个局?这局最终算计的又是何人?
宋元按捺不下自己的好奇心,左思右想,如今这条命是多挣来的,要是真丢了,也不算亏,这龙潭虎穴,他是闯定了。
打定主意,他递了个消息去京城,当天就备了车轿,套上八蹄,直奔佭俍而去。
蛮疆的麻烦事,却是越来越大了。
清风堂的弟子虽非赶着人往死里去,但刀剑无眼,日积月累,伤者无数,死者也不少,这找麻烦的很快就变成了来复仇的,事件的性质完全变了。
宋元踏入蛮疆国境时,边境线已陷入烽火之中。
人性之恶劣,就此见一斑。
这些骚扰蛮疆边境之人自知对付不了坐镇帝京的清风堂,不直接去佭俍找凤清雅的麻烦,拉帮结伙在远离佭俍的边疆烧杀抢掠,以泄心头之愤。
这些边城的民众擅长歌舞升平,家宅没有防护,经不起暴民的劫掠。
入了蛮疆,宋元的车轿轮子碾着死伤民众铺就的血河,穿过无数家园焚烧积聚而起的弥漫焦烟,沿着昔日风景秀美,如今犹如人间炼狱的官道,一路向前。
坐在车轿里的宋元眼睛虽瞎,心却敞亮。
八蹄原本缓慢的脚步逐渐增速,直至飞驰。
蛮疆的惨剧,原可避免,但这背后操控的手,必先斩除。
越近佭俍,路越平坦,宋元但若眼没瞎透,必能看见青天白日重现。
但宋元看不见那山清水秀的明媚,只有萦绕耳边的惨叫和鼻前的血腥焦烟,挥之不去。
不是说清风堂那个师祖能掐会算吗?怎么放任蛮疆的土地臣民被如此践踏?他不该让那些能踏兽驱剑的弟子们出来保护民众吗?
太上圣殿里的凤清雅这几日是益发阴郁了。
这边城民众的难他算到了,却是管不了。
招兵买马说起来容易,办起来难,光有银子不顶用。人招来了要训,马买来了也要练,一时半会凑人头行,组织一支有效战队,没门。
除了亲卫队,蛮疆不得拥兵,帝氏留下的人手零攻散打行,保家卫国,悬!
蛮疆四周都是夏梁周的附属国,平素有事都靠辛武帝的使者协调,有不服管者也由夏梁周出兵镇压,这一时半会要闹独立,头绪太多,凤清雅得把事关朝堂的头绪都理顺了,才能管边境上的事,不然派出去的人极有可能不是救急,而是倒戈。
怪只能怪那个惹事精谛观,一句人人都能称帝的话把人心都搅乱了,人都死了还不让后世帝祖安生。
坐镇帝宫的濯氏小皇子人才清醒,凤清雅也不指望这个濯墨立马就能独挡一面,把持朝政,目前他能在朝堂上力压群臣就已经够厉害了,边关之乱,只能靠凤清雅。
此刻,他唯有庆幸蛮疆地广人稀消息封闭,那群胆小鬼只敢在边境犯事,朝上众臣只看到清风堂碾压帝京挑战者,尚未知晓边境惨状。
这风云压境的时刻,宋元抵达佭俍。
好巧不巧,他入住了青刀入住的那间厢房。
然后,他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