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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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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三天刚过,轻乐小筑的明岗暗探突然之间统统撤走了。

谛观还是骗了他,什么七日,分明是一天都不愿等,当晚就已火速出动周详布局,之后便只需静等帝祖自己来钻这张网,当真是一招制胜。

只是若帝祖隐忍,按兵不动,或者将人秘密处死,这下一步谛观又该怎么走?

终究是输在胜券在握大意了。

这一招连濯墨都被算计在内,若不是他意图陷害诡女挑拨内斗,帝祖又怎会全城搜索?若不是全城搜索,又怎会牵扯到上百无辜臣民?若没有这被冤枉了的上百臣民,又怎能让人人自危?若无人人自危,帝祖又怎会言败禅位?

终究还是胜在知人心得人心。

细想其中乾坤,濯墨心惊肉跳,与这样的人为敌,步步惊心。

之前的出逃,只是忍让,并非穷途末路。

现如今旧的帝祖已除,谛观即位,这下一步的路,只怕是更难走。

虽然禁制都已撤除,濯墨却依旧未动。

他不能犯同样的错误,谛观不动,他不能动,不知他如何布局便主动出击,只会陷入天罗地网。

谛观便来了。

蛮疆的新帝。

他的脸色没有一丝狂妄,沉静得有一丝小心翼翼。

“蛮疆已是帝氏天下,和平换朝,唯有当后这一条路,我时日不多,不会为难你太久,你可愿意考虑?”没有寒暄客套,谛观单刀直入。

濯墨心头狂震一下,脸色却平静,一语未发。

“我向来实言相告,却无人信我。”谛观轻笑,有一丝无奈,更多悲凉,“我与长兄说,我爱美人更胜江山,他不信我,你也不信我。无人分享,要这江山有何用,你来告诉我。我如今二十有四,却无妻无妾,更未与人戏狎亵玩,清清白白,他便不信,以为我瞒骗他有所图谋。我爱蛮疆山水,便要霸占来践踏蹂躏吗?不过只是期望可以寄居期间,醒来可以见到,睡时可以无忧,闲时有知己故友可以把酒言欢,走出家门行到何处都可以倒头醉卧,夜里行人会为我披被,清晨晨露唤醒时有人愿施我暖口的薄粥,走倦了有家可回,家中有长幼可以嬉笑怒骂,这便是我之所爱了,这种濡沫之情,世人不懂,长兄不懂,你也不懂,此生我已倦了,唯有期望来世,可以做一个俗人,整日为俗世的愿望折腾算计,你们就都知我懂我了。”

濯墨声色未动,只是侧耳静听。

谛观的目光穿透眼前的厢房,望向不知的远方,“美人于我,形形色色,心正,便美,行礼则美,知错就改亦是美。长兄在我心目中,何尝不美?幼时我望其项背,犹如天神在心。辅佐他得蛮疆,我便可以得偿心愿了吧?可惜不是,那个可恶的方士,一早就咒我们兄弟相残,如今被他言中了,实在可悲。旧年里,我随了他,今日里,我害了他,我这个弑杀兄长的恶徒,非肠穿肚烂不能赎罪。”

谛观转头,望向濯墨,淡淡微笑,带着些许期许,“我已服下十日魂,如今三日已过,回天乏力,七日之后肠穿肚烂而死,诡女以为是帝祖下毒,耗尽功力为我传话,此生唯有他,我最对不起,我死后,希望你能善待他。帝氏与濯氏的仇怨,到我这一代,希望是了了。蛮疆不能无帝,让于你,胜于旁人。”

今生无望,唯有来世。

“帝氏与濯氏世代为仇,如今我行将就木却还要逼你为后,实属小人,你若不答应,我亦不为难你,我死后,你要鞭尸亦无妨,如今我只剩七日,只求你的一点怜悯之心,陪我渡完此生。”

他说的七日,原来是这七日。

谛观的笑意,阳光灿烂。

濯墨眼前,金丝与白华共舞。

这样的神采,哪象将死之人,莫要被他骗了。

帝祖临行前执意直言相告,濯墨隐瞒之事必定重大,但即便是天要塌了,又如何?不过是早死早超生。

谛观没有任何打探的意图。

濯墨却不然。

这个秘密,究竟要不要告诉谛观,于他,似百虫噬心,终日不得安宁。

帝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兄弟相残可能只是一场蒙蔽天下的大戏,为的,就是让他吐出这个秘密。

然则若然谛观所言是真,若不在他死之前告知真相,必不止他青刀一人会愧疚终生。

三日之后,新帝要迎亲。

蛮疆上下一片欢腾。

除了段宗,百官尽皆喜气洋洋。

昔日的谏言官成了下堂官。

倒也不是谛观小气报复。

七日无朝,有事直接入宫面圣,有话直说,有屁直放,百官开禁,直言无忌,无需谏言官。

入宫进御书房中与谛观吵架成了佭俍独有的一道奇观,三言不合便开吵,吵完神清气爽,之后还会赏赐各种稀奇玩意,但凡宫里有的,看中便可拿去。

新帝双喜临门,乐极生悲,得了失心疯。

从宫中出来之人,皆欢喜又担忧,怕新帝轻度失心疯不知何日会加重,届时难当帝祖大业,帝位被迫换人,或者堕入疯魔变了心性,当前好日子转眼成空。

于是蛮疆上下皆是得快乐时且快乐。

入宫吵架只得上午,午膳一过,宫门依旧大开,但新帝谢客,说有要事要办。

谛观的要事,便是骚扰濯墨。

嬉皮笑脸,完全没有君皇该有的尊严气度,甩之不掉,就如集市上卖得最好的狗皮膏药,药效如何不知,但粘度极好,不紧不掉,贴身而放极其舒适。

濯墨心事极重,无心敷衍。

时日无多,他必须尽早做一个决断。

但事关重大,行错这一步,前功尽弃,他委实无法决定。

记事以来从未如此纠结。

转眼两日便过了。

再拖下去便是婚典大庆了,三天三夜的狂欢,谛观此刻唯一的憧憬,整日里便是颠三倒四的念叨。

濯墨拽着他要出宫,寻了两匹最快的马。

谛观却迟疑,内伤加剧毒,残躯一副,经不起长途跋涉的颠簸,这快马加鞭的,怕是急着去赶死。

只能坐云辇,八蹄踏着尘土,稳稳当当,紧赶慢赶赶往绣景城。

谛观带了一车美食,无奈胃口日渐萎缩,闲着便勤勉地吃,却只能勉强下口,一路扒着窗口往外看,神情带着孩童似的满足。

鬼医的镇疼药极有效,五脏溃烂丝毫未有痛感,连之前内伤的隐痛也消失了,开口还有异香,恍惚间有种身子大好的错觉。

谛观思想间颇是自责,这罪赎得实在取巧,虽说是服了十日魂,命会偿,但这痛彻心肺的苦却没受,如此敷衍了事,不知到了地府里会不会受判官责罚。

但若不用这药,余生怕只能躺在床上翻滚呻呤,他尚贪图与濯墨安静地共渡这弹指可数的好时光,哪怕明知他这一腔热情换来的只是这人不加掩饰的敷衍与提防。

若这一生能将祖祖辈辈的罪孽赎尽那便是值了,怕只怕这只是他的又一个一厢情愿。

谛观想着要快乐,神情却逐渐参杂上了苦涩,那明光般的笑容日渐黯淡。

濯墨望了他一眼便将头转开。

那种欢喜透着悲凉,看上一眼就足以让人心头沉重。

绣景城远远在望之际,谛观的眼就被蒙上了。

享受不了美食,连风景都不能欣赏,谛观有心抱怨,但开不出口。

濯墨的严肃异样地沉重,好似有千钧,压得他不敢流露丝毫嬉戏之意。

濯墨衣带声起的时候,谛观抬手,小声问了一句,“能不去吗?”

濯墨带他出宫并未交代缘由,谛观也不曾问起,只是一路心头惴惴,事到临头,他胆怯了。

帝祖提起的这个秘密,他隐隐地抗拒,不愿揭晓。

濯墨却不由分说,抄起谛观便跃出云辇。

谛观能听到耳边风擦着草叶急掠过的声息,却听不到濯墨的呼吸声。紧贴着他的年轻躯体散发着一种奇妙的气息,吸引着他的注意力,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躯体间强劲有力的平缓心跳,奔腾不息的新鲜血脉,循环不止的充盈内息,张弛脉动的弹性肌理,无一不反衬着谛观日渐羸弱躯体的迟暮。

不仅仅是他的注意力,更是在攫取他的灵魂。

有那一瞬片刻,谛观产生了一种幻觉,他已与濯墨融为一体,他的双眼通过濯墨看到了周遭的荒郊,他的躯体用着濯墨的双腿起跃,在半人高的蒿草丛中压着地面飞掠。

濯墨行进的速度惊人,如飞刀刺破长空。

路还长,舍弃云辇,是为了甩脱跟踪者。

如此小心谨慎,这个秘密必定非同寻常。

路再长,终有尽头。

周遭风静,濯墨止步,放下谛观,牵着他走。

蒙着眼的谛观被他牵着,心情好似游山玩水,脸上笑容复又明快。

阴冷冷的路九曲十八弯。

才刚感受到一丝暖意,濯墨便止步了。

脸上的遮眼布被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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