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黑暗如汹涌潮水,将世间万物无情包裹,让人深陷其中,彷徨无依。
妙毒那纠缠不休的身影,已彻底没了声息,妙因清楚,她死了。可妙因眼中没有一滴泪水,哪怕是片刻的哀伤也不曾流露。修行之人,心向超脱,怎会因凡人的生死而落泪?更何况,妙毒落得这般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妙因又何必为她悲戚、为她落泪?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夜空,往昔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一夜,在扬州云雨楼,她主动靠近那个男人,与他共度良宵,翻云覆雨间,她沉沦其中,难以自拔。别的男人找她,总是熟练而麻木,而他不同,青涩懵懂,什么都不懂,许多事都要她手把手去教,各种亲昵的姿势,都成了她记忆里最深刻的片段。
她知道,那是他的第一次,也是她在云雨楼的最后一次。此后十年,他带给她的独特感觉,始终萦绕在她心间,从未散去。那种心跳加速的悸动,是她生命里最难忘的痕迹。
可如今呢?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只能苦笑自问,那象征着爱情的双鸳鸯字,到底该如何书写?曾经的甜蜜与美好,如今都化作了酸涩的泪水,在心底肆意流淌。往事啊,总是这般,轻易就能勾起无尽的心酸与无奈。
她缓缓举起右手,在空中停滞许久,似是在做着最后的挣扎。突然,她猛地握紧右手,成拳,双眼一闭,拳劲狠狠朝着自己的左肩击落。“咔嚓”一声,肩骨断裂,她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就此昏倒过去,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与昏迷之中。
……
红叶心里比谁都清楚妙因的心意,可他不能接受这份爱。他跟出去,只是担心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他出手,是不想她受到伤害;他杀人救她,是为了报答她的一片深情;事了之后,他悄然离去,是不想再点燃她心中炽热的爱火。
妙因说过,从此以后,两人形同陌路。那么,他也该下定决心,此事了结之后,哪怕日后在这滚滚红尘中再次相遇,也只当对方是浩渺星河中飞过的一只孤雁,彼此不过是对方生命里的匆匆过客,擦肩而过,不留痕迹。
红叶回到房间,随手拿起几上的竹叶青,“咕噜咕噜”地灌下一大口。苦涩浓烈的酒水顺着喉咙流下,在他胃里翻江倒海,搅得他内心如刀绞一般疼痛。男人的痛苦,总是藏在心底最深处,无论有多少苦水,都只能在漆黑的夜里独自咽下。或许,连他最亲近的人,也永远无法知晓他内心的这份伤痛。
他无力地倒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泪水浸湿了枕头。不知何时,他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阵嘈杂的喧闹声,硬生生把红叶从睡梦中吵醒。他听着外面仿佛要炸开了锅的吵闹声,再也无法入睡,只能带着疲惫的双眼起身。打开门一看,只见客栈的客厅里早已挤满了人。普通的客人吓得瑟瑟发抖,缩在角落里;而青城、点苍、峨眉各派的弟子,则整齐地簇拥在各自掌门的身后。谢王孙、谢凤凰、谢梅梅以及闵书省站在一旁。客厅中央,有一位面容消瘦、神色凝重的女子,头戴冠巾,手持长剑,正是峨眉派掌门静玄师太。
各派弟子以静玄师太为中心,围成一个圆圈站定。圆圈中间的地上,铺着一块白布,红叶暗自猜想,白布下面盖住的,想必就是死去的妙毒。
他又将目光投向妙因,只见她畏畏缩缩地站在静玄师太身旁,眼神恍惚,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她的左肩缠着绷带,轻纱上凝结着斑斑血渍,不用问,这肯定是昨晚受伤留下的痕迹。
静玄师太开口问道:“掌柜的,还有谁没到?”
掌柜连忙回答:“还有一位客人,不过这位客人昨晚吩咐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打扰他。我是做生意的,既然客人有交待,我就不敢贸然打扰。”
静玄师太命令道:“去,把他叫来,要是怪罪下来,由我承担。”
掌柜连忙应下。
红叶大声说道:“不用了。”
众人闻声,纷纷转头看向红叶。各派掌门看到是红叶,脸上的神情颇为复杂,既有羞愧,又有钦佩。青城、点苍、峨眉掌门都曾与红叶比试过剑术,虽然他们彼此不知道其他门派和红叶之间的具体情况,但心里都清楚红叶剑术高超。此刻见到他,难免会生出一丝自惭形秽的感觉。
不过,这份羞愧和钦佩过后,他们的脸上又立刻浮现出惊疑之色。红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也要去华山论剑?以前和他比剑,自己败了,他却从未声张,他应该是个淡泊名利的人,按道理不会去华山争什么天下第一啊。可若不是为了这个,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青城掌门风舟子和点苍掌门曹炎同时惊讶地说道:“红叶?”
静玄师太也抬眼望去,疑惑地问:“是你?”
红叶回答:“是我。”说着,他朝静玄师太走去,拱手作揖道:“师太,诸位掌门,别来无恙啊!”
风舟子、曹炎、静玄师太也纷纷还礼,一时间,大家都没再多说什么。
谢王孙忍不住问道:“师太,大家都睡得好好的,您叫醒大家,到底有什么事?”
静玄师太没有回答,只是弯腰掀开地上的白布,露出一具尸体,果然是妙毒。妙毒脸色惨白,身上布满剑伤,面目毫无生气,显然已经断气多时。众人见状,都大吃一惊。那些没见过死人的客商,更是吓得惊声尖叫,跳了起来。
“我大弟子被人杀了,小弟子也被人打伤,所以才叫醒诸位,一起查找凶手。”静玄师太说道。
风舟子一听,顿时有些不悦,道:“师太,您这么做不太妥当吧?您这是把大家都当成凶手了吗?”
曹炎也附和道:“就是啊,怎么能这样做事呢?”曹炎号称天南第一剑客,在湖南以西、长江以南一带名声响亮。静玄师太把他蒙在鼓里叫到现场,还打着查找凶手的主意,把他当成嫌疑人,这让他心里很是恼火。
大厅里顿时乱成一团,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大多都是抱怨的话语。不过,这些都是各派的弟子,掌门不发话,他们也不敢直接对静玄师太发表意见。
谢王孙说道:“两位掌门,师太的弟子惨遭杀害,她正处于悲痛之中,叫醒诸位也是无奈之举,还请大家体谅体谅。”谢王孙在江湖中威望颇高,他一开口,嘈杂的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静玄师太躬身作揖,道:“诸位,还请见谅。”
众人见她如此有礼,心想此事也情有可原,反正凶手又不是自己,就让她查吧。
风舟子道:“既然您的徒弟还有活着的,问问她不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曹炎又没好气地说:“就是啊,问徒弟不就清楚了,还叫醒我们干嘛,真是的。”
静玄师太其实原本也打算问妙因的,但从发现徒弟遇害,到把众人叫到大厅,她一直忙得不可开交,也就没来得及问。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妙因,希望她能说出事实真相,好排除自己的嫌疑。
红叶心里早已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担心妙因在黑夜里没看清自己,说不清楚,反而把她和妙毒动手的事说了出来,又没有人能为她作证,那她就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杀人的嫌疑,甚至可能要以命抵命。他心里想着:“反正妙毒也是罪有应得,不如就如实相告吧。”刚要开口说“师太……”
妙因却抢先说道:“我……我不知道,昨晚我睡得好好的,谁知道今早师姐们却在池塘边发现我和师姐,而且师姐被杀,我也受伤,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师父,我是不是中邪了?”她越说越害怕,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像遇到鬼一样,缩到了静玄师太的身后。
如果妙因如实相告,红叶便不确定她是否看清了自己。而现在妙因所说与事实完全不符,他才确定妙因昨晚一定是看到了自己,正因为如此,她才会为自己说谎。
红叶低下头,心中满是愧疚,觉得自己实在对不起妙因。
谢梅梅听妙因这么说,心中好奇,便道:“被别人弄到另外一个地方打伤却不知道?真是奇怪!”她眼睛突然瞪大,又道,“莫不是撞鬼了?”
她这话本是玩笑之言,但结合眼前这诡异的事情一想,众人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事按常理根本解释不通,难道真像她所说的——撞鬼了?
曹炎见妙因惊恐万分,心中的恼火稍微退了些,转而说道:“江湖之中,用下三滥的迷烟把人迷倒再行杀害的事情不是没有,比如五毒教就擅长用毒,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中毒。”点苍派位于云南大理苍山,与五毒教相距很近。五毒教虽然是近几年才兴起的教派,但人数逐渐增多,势力大有赶超点苍派的趋势,曹炎不得不提前对其有所了解,以防对自己不利。
风舟子点头道:“曹掌门说得有理。”
曹炎又对妙因说:“姑娘平日里是不是和什么人结下了仇怨,才会有人来报复你?”
妙因摇了摇头,说:“没有。”
“或许是你无意间得罪了别人,别人怀恨在心也说不定。”江湖中,不乏心胸狭窄之人,不管是言语还是举止,稍有不如意,他们就会记恨在心,找机会报复。正所谓:宁可得罪真小人,莫要得罪伪君子。
还没等妙因说话,谢王孙就否定了曹炎的猜测,道:“不会,如果是仇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完全可以就地杀了,没必要把人迷倒后又弄到池塘边乱刃杀害。”
他顿了顿,又说:“况且,这种人在杀人之前,会让对方知道自己是谁,这样才能解气,不会让对方稀里糊涂地死去。而且,为什么只杀害妙毒,却不杀妙因呢?”
“对啊,为什么?”这成了在场每个人心中的疑问。
静玄师太伸手轻轻抚了抚妙因的肩膀,说:“妙因,你好好想想,你对昨晚发生的事,有没有一点印象?”
妙因身体颤抖着,神情恍惚地坐下,嘴里不停地说着:“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别人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只当她是受惊吓过度,惊魂未定,也就不再追问她。
突然,她“啊”的一声惨叫,声音凄厉恐怖,让人毛骨悚然。众人不约而同地朝她看去,只见地上爬满了蜈蚣、蝎子、长蛇之类的虫子,色彩斑斓,大小各异。众人顿时目瞪口呆,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惊恐万分。红叶见了,也不禁全身毛发直立,背上瞬间冒出一阵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