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周旻霖分开后,她回去见大婶拿了晚饭回来,她道:“换一家医院吧。”
“才来,换医院干嘛啊。”
“别说了,赶快走!”
他教会她一项很重要的东西,不要相信任何人。当时已经是傍晚,换到另一家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因为要走得远一些。
那里没有单间,只能和人合住。她进去的时候隔壁床已经睡了,拉着帘子。她们怕太打搅人家,简单收拾了睡下。
夜里王佳芝睡不着,仿佛几个小时前见过周旻霖是一场梦,她真的怀疑是不是就是自己的错觉。
这次相遇太匆忙,分开也太匆忙了。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再见到了。她想起了小双,她现在怎么样呢。这乱世。
再一想,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他呢,他们就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她不只前世在自己骗自己,其实这辈子和他分开后,有一段日子她也那样自我欺骗过。
因为知道不可能再见了,他已经把她忘了,她一个人带着回忆活着太痛苦。最重要的是,她觉得命运不会给她丝毫安慰,她不会有任何美好的东西,永远不相信自己拥有过,远比相信后再失望要好过很多。
他们再找到她的时候,她坚决的拒绝他们是因为理智告诉她,她不能再重复前世的惨烈,但心里她是想见到他的。
那时候第一眼见到他,忍不住就想哭。
她知道她这辈子又是完了,心里反倒平静下来。
一直到天已经蒙蒙亮她才朦胧睡过去,不过睡了不多一会儿,她就被吵醒了。隔壁的产妇要生了,被推进了分娩室。
大婶在旁边道:“没有空房间了,和人合住就是麻烦。”然后要她赶快补觉,自己出去买早饭。
等她一觉醒过来,屋子里静悄悄的,隔壁床还是空的。还没生吗?病房离分娩室很近,能听到里面传出的叫声。
王佳芝听得毛骨悚然。虽然生孩子可能会死,不过那是少数人,她觉得自己不会那样倒霉吧。而且女儿又非常乖,还有她的体型,是老人口中最适合生孩子的类型了。不过这样一来,还真的有些怕。
这时候孩子动了一下,她很快镇定下来,心里道:“别人怎么样是别人的事,反正我不会有事的。”
中午的时候那产妇被推了回来,隔壁床拉着帘子,一片手忙脚乱。
大婶又拿了午饭回来。王佳芝早饭吃的晚,才过了几个小时,见饭菜和点心道:“我过一会儿再吃吧。”
“这几天可要吃好睡好了,到时候才有力气生啊。”
“啊……”说得她又有些紧张了。
要是妈妈在就好了,她心里无限的怅然。
她见旁边放了一瓶白色的百合花,大婶道:“你不是喜欢花吗,看了心情好。”
要是自己死了,孩子怎么办呢。他会管孩子吗。当然会了,她相信他不是她爸爸那种不把女儿当人看的人。不过到时候要谁养呢,他那样忙,没时间看孩子的,交给易太太吗?易太太未必会对孩子好的,而且孩子天天看着家里一群伪诰命打麻将赌钱,争风吃醋,什么嘛。长大成什么样子。
交给老妈子带又不放心,他有功夫看着人带孩子吗?
王佳芝马上消散思绪,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但一转念,她又想着,自己死了,有个孩子在跟前,他是不是看见孩子也会想起她,不会把她忘记了呢。
她正胡思乱想着,也没有留意隔壁床什么时候已经安静下来。拉着帘子也看不见产妇什么情形,听上去应该已经累睡着了。但过了一两个小时,孩子就开始哭起来,把人都吵醒了。
王佳芝的主治医生是个二十余岁的女医生,很白皙漂亮,很有古典温婉之感。人也非常温柔,说话也明白。大家相处起来很愉快。
第二天刚好是她的夜班,听一个男人在走廊里骂人。话说的极为难听,仿佛还带着粗口道:“老子打死你个……”
那女医生只是一再安抚,也并不敢反驳。
那男人的女人和他们隔着一个病房,一脸烂泥色的横肉,秃瓢,个子尤其矮,吃的脑满肠肥,脸上一个红色恶心的酒糟鼻。天天光着膀子在走廊乱窜,还喜欢拿各个病房不用的纸盒什么的。
大婶忙过去解救,听他很得意恶狠的说:“这次绕过你,看下次有你好看的。老子可不是好欺负的!”
大婶发挥职业的优势,只来了不到一天就打听仔细情况。
那男人的媳妇怀不住孩子,大概是没钱娶,买了个丑的,脑子还有些不灵光。这次也是花了大价钱来住院保胎。负责他的医生是个男的,平日趾高气昂的,他心里有气,但见那是男医生不敢惹。
见他们的医生是个女孩子,平时对病人又和和气气的,见一定好欺负。就趁她值班,胡搅蛮缠把对男医生的不满拿她撒气。
“还是个男的,说得话真的够下流的。”大婶说完,叹口气道:“作女人难啊。”
果然第二天那男医生查房,那男的好像哈巴狗一样,哈着腰,不断的行礼点头。
那女医生来查房,大婶道:“一夜没好好睡,快回去歇着吧。”
那女医生顶着王佳芝最熟悉的黑眼圈,憔悴苍白的脸,笑道:“不行啊,不把手里的活弄好,下不来班的。”
王佳芝看着更加于心不忍了。
大婶道:“你们也真是辛苦,我看这穿大褂子的都是男人,就几个女医生,你们还真是了不起。”
她笑道:“什么了不起,不过是受苦的活。好些同学受不了这个苦,也不做这一行了。”
王佳芝笑道:“那人还真是恶毒,见人好欺负。”
女医生苦笑道:“没办法,早就习惯了。这男尊女卑啊在这里也同样适用。人家看是个男的,怎么样也不敢招惹,一看你是个女人,就拿你作出气筒。昨夜和我穷横讲你们医生如何如何不是人。我也不好惹恼了他。到时候他告到上面去,反正上头都讲是你的不是,这太麻烦。有的人看男人打不过,专敢打女人。只要打不死,还是你的事情,上头也不会替你出头,白挨他的打。最好的办法就是忍气吞声。累得要死,担着责任,还要应付这一群人。”
王佳芝听了,无奈的叹口气。
医科尤其难读,读下来工作也是辛苦的要死。这女医生能在这里工作,学业一定是非常优秀的。可是努力上进毕了业,努力找了好的事情,无非也是这样的受气,被这样禽兽不如的人刁难。
她想起小说里那句话:柔顺可能是被欺负的结果,也可能是被欺负的原因。
她要是脾气坏些,不这样温柔,大概那些人看她不是那么好脾气,还不至于看她好欺负刁难她。果然,好人没好报,恶人更快乐。
她想起自己来,要是自己像赖秀金那个性格,就算长得漂亮,就是比他们聪明,大概他们也不至于那样不把她当人看。
就是赖秀金遭遇她的事情,也绝不会觉得自己不配。有了喜欢的人也会毫无压力的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的享受爱情。就是对方盘问起来,她也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抵死不认。难怪恶人活得更长。
大婶问道:“那家里也是辛苦,衙门这样忙,回去还要管家。”
女医生笑道:“我没成家。大概也没有那个打算了。”
大婶“哎呦”了一声,道:“哪里有不成家的。”
“谁说女人一定要成家呢。找不到好的,结婚弄个没用的男人气自己,再生一堆孩子,自讨苦吃,何必呢。”
王佳芝笑道:“大概是相亲吓到了,现在的那些男人啊。”
那女医生感同身受道:“没错没错,原本没打算孤身一人的,见过那些相亲对象,彻底被吓到了。倒是相信总是有好的,不过我是遇不到了。这份工作虽然苦,不过可以养活的了自己,不必为了生存嫁给男人,被工作累死总比被男人气死的好。”
大婶也有感而发,道:“那倒是,我那个死鬼老公啊,他活着的时候,我天天盼着他死。他不养家,我天天做工养家和儿子,还要天天挨他的打。他死了之后,我才活得像个人了。”
三个人聊到这里,大婶忙叫那医生忙完回去休息。
第三天王佳芝还没有要生的意思,当然就在这一两天了。她叫大婶打水给她洗头发,生完孩子有几天是不能洗头的。
大婶“啊”了一声道:“何止是几天,月子里都不能洗的。”
王佳芝摇摇头,她才不会一个月不洗头呢,那还怎么活。
隔壁床的孩子总是哭闹,大婶服侍她洗完头,小声抱怨道:“要是有人出院,可以包一个房间。”
王佳芝道:“多占一个床位,人家有要住的住不进来,太造孽了。”
傍晚那一脸横肉的男人闯进来看有没有能拿走的废品,隔壁床的孩子正哭得震天响。王佳芝顶着一头炸毛的头发骂道:“什么东西,一屋子女人,你就敢往里闯,丢了东西吓到孩子看饶得了你。”
那泼皮是个欺软怕硬的,被一吼也就脚底抹油仓皇跑掉了。这时候大婶刚好买了东西回来,到门口见到,也跟着大骂起来。有隔壁床孩子的哭闹声作为背景音,更加有气势。
当天下午拿泼皮在外面被一群人大打一顿,回去忙带着傻女人办了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