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谁?”
女子轻拍着怀里的孩子,“来这儿买灯的都是一传十十传百,老主顾荐来的。谁不是心里思而不得,郁郁寡欢,所以寻了来,姑娘不也是?”
“我是和人走散了来的。”她不是这人口中引荐来的新客。
“那便是你我有缘了,也无妨。”女子见她驻足在这里,心中晓得这生意已是成了。她将孩子抱起放在门边上,开始将敞开的匣子里一些瓶瓶罐罐倒出,粉末融了水,细细研磨。
她一边问,“说说他是什么样子吧。”
“他生得很好看,皮肤很白,头发很长,摸起来像缎子一样。眼睛圆圆的,笑起来弯弯的。喜欢穿浅色的衣裳,月白色最好看。”
女子润了笔,用镇纸将一张新纸铺开,低头作画。
“他喜欢什么?”
“喜欢读书,喜欢吹笛,喜欢吃山药糕,毛尖茶。”
三张小图已经作好,画中的人没有脸,动作衣着与他很像,一片芍药花丛之中,他坐在石上,她躺在他怀中接着掉落下来的花瓣,他则捧着书,神情专注。第二张她在抚琴,他在吹笛。第三张他独坐桌前,吃着点心。
她不由惊叹这女子的画功,寥寥几笔,分外传神。
“什么味道?”
“嗯?”宋璋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他身上常熏什么香?”
“芍药香吧,他喜欢白芍。”
女子点点头,画作已经完成,她拿过一盏新的灯,将那画插进了灯里。又另拿出一支蜡烛,滴了几滴瓶子里的液体,装在匣子里,递给了她。
付了钱,她看见女子仍旧坐在那里,对她笑着摆手,“喜欢的话下回再来。”
买灯哪有回头客的,她想,越是生意不好的,越是出奇,务必要坑一个冤大头,狠狠敲上一笔,一个人就顶了百人的花销。
她连钱袋都丢在了那里。
不过无所谓,是魏无笙的银子。
转出巷口,那熟悉的脚步便再度追踪上来。他手里依旧拿着那花灯。
“他们已经回来了,走吧。”
宋璋提着一盏灯在前面走着,一千钱,买了一盏不亮的灯,平平无奇,甚至在他看来有些粗陋。
他的目光落在了走马灯的那画上,他从没见过那男人的样子。会通文墨,会潜心科举,会吹笛赏花……
谦谦君子,这样的男人满大街都是。
看着一样地温润谦和,一样地矜守礼,其实貌似高洁的皮囊之下烂得各有千秋。
人嘛,其实都是那么回事,和动物、植物都没什么区别,一样地有生命,一样地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消亡。有的果子从外面烂起,烂在左边,右边,筐子底下看不见的地方,有的从里面烂起,扒开鲜红水嫩的皮肉,乌黑腐烂的果核像蛆虫一样向外啃食。
她喜欢烂在里面的,那为什么不是他?他和那个男人有什么不一样的?
她不一样。还存有一点良知,一点“仁慈”。
一千文的素灯,漫天要价,因为同情那对母子,甘愿做这个冤大头。
冷面热心,对着旁人。
热面冷心,对着他。
他冷哼,从胸腔里哼出的这一声音猛然传了回来,狠狠敲撞着他的心。
悸动着……
一种奇异的,悸动,无规律的跳动,意味着失控危险,让他浑身难受,可是这种痛苦又随即牵引出痛苦下的愉悦。
痒……被鞭锤过后的痒,痛苦的叠加反止住了血肉深处的那股躁动。
他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着,微笑的面孔上,眼皮紧绷着微微跳动。
只有他,享受这般待遇,见过这般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