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许愿愿看着祢生,有些欲言又止:“姐姐……”
见她这般,祢生软下声音,蹲下对上她的眼,带着点淡淡的坚定与平稳:“你与我说说,相信姐姐,好吗?”
“嗯……”许愿愿看着她的眼,几番游离,抿唇,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随她去了厨房后,她先是让我坐在一边休息,然后……”
“你慢慢说。”祢生拉着她的手,安抚着女孩。
在手被拉上的瞬间,许愿愿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继续道:“她突然变得很着急,很不安稳,手无自觉地抓上了自己的手臂,然后急切地叫我帮她看一下锅,她说是有什么东西忘了,要去拿一下。”
“我觉得有些蹊跷,就表面上应和,待她离开我就跟了出去。”
许愿愿回想起那一幕,还是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她到了一个很偏僻破旧的屋子,里面是杂乱的草堆,最里却摆着一面镜子,她对着镜子先是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发髻,一点点把它拆开,然后……”
“然后她突然发了疯,扯下了自己头上的簪子,往旁侧的草堆砸去,撕扯着那的草堆,眼神很冷,就像是……”
她回想着,不断慢放自己的记忆,再不断放大,放大屋内的人,放大她的眼,从她的眼里不断向前探索,探索到了那片寒冷的冰湖:“就像是个老猎人在处理还会反抗的猎物。”
“她的每一下都像是下了十成十的狠,撕打着,再后来,她停了下来,从草堆里拿出了一叠厚厚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地记了很多字,我没能看清,算算时间那锅也要开了,怕她发现,就先离开了。”
“这样吗……”祢生听她说完,若有所思,可一低头,又见着女孩惊恐的眼,心下一软,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你做的很好很好,真不愧是姐姐的愿愿。”
闻言,许愿愿脸一红,有些羞怯地摇了摇头,扭头到一边,只露出微红的耳根。
见状,祢生了然一笑,起身看看日头道:“我们该回去了。”
许愿愿乖巧点头,跟在祢生身后,垂着头,对着她的脚,一步步走着。
祢生只当这孩子那害羞劲儿还没过,也就由着她在她身后走。
只是她没能看到许愿愿那半垂的眼里蕴含着的阴翳。
她没有说实话。
许愿愿追着前方那一小块衣摆,看着那衣摆消失又出现,就像是空中低飞的蝴蝶,忍不住握紧袖中藏匿的那根银簪。
在她追随着刘婉莹的步伐往前去时,却不曾想,她见到了她这辈子最不愿见到的人。
江华。
那位即将册封太子的公主殿下。
“她们来了?”女人坐在草堆上翘着二郎腿,懒懒地靠在那松散的草里,艳黄的裙边让旁侧的干草黯然失色。
“是。”刘婉莹半跪在地,毕恭毕敬地应道。
看着刘婉莹这样,江华想起了什么,从背后掏出一叠纸,放在旁侧:“差点忘了,你还没看呢,看完就回去吧,别让她们等急了。”
说完,她就起身,滑下草堆,准备离开。
“哦,对了。”女人突然回头,看向刘婉莹,眼里有着些试探:“荷夏死了。”
“她是何人。”刘婉莹对上她的目光,有些疑惑却没有半点波动。
“也是,和你一个失忆的说这些有什么用。”江华自嘲一笑,伸伸懒腰,不再多说,就准备离开。
见着里面人就要离开,许愿愿忙向旁侧拐角处躲去。
她的心脏声不断扩大,大脑飞速运转着,耳朵悄悄竖起,听着女人的脚步渐行渐远,又是几番平稳心态,才敢悄悄探出头往外看去。
“蛮会躲的嘛小孩。”
江华那张锐利逼人的脸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
对上那双戏谑的眼,她瞳孔骤缩,呼吸一顿,心脏停了一拍,连向后退去几步,却没稳住,踩到了裙摆,跌倒在地。
“别这样害怕嘛,难道我是什么会吃人的怪物?”江华向她伸出手,歪头邪笑:“再不起来我可是要把你吃了。”
胸脯大幅度起伏,掌心浸出了汗,她在内心不断强制自己平稳,可手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别抖,别抖,别抖!
她一咬牙,心一横,将手伸上前去,就着这高贵之人的力气起身,强扯出抹笑对着面前人,掩在袖下的手却是不住地颤抖。
“呀!”那尊贵人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蹲下,捧着脸对上她的眼。
可她的眼一点不像祢生那样漂亮。
祢生的眼像是埋了一片琉璃海,一对上就让人自愿沉溺其中,而她的眼……
看着那如同污墨般漆黑黏腻的眼眸,眸底是不掺一丝异的恶劣与漠然,这样的眼与其说是沼泽不如说是来自地狱深渊的沉鸣更为贴切。
她倒也是佩服自己,到这种时候反倒是还能冷静地去对比分析,应该也算得上是冷静了吧?
想着,她忍不住小幅度地摆了摆头,头上的发簪晃动,清脆作响。
就算死了,她也会拉上个垫背的陪她一块下地狱。
心里虽是这样想,身子却是止不住地战栗,僵硬地说不出半个字。
“瞧,你的发簪都歪了。”江华笑眯眯地贴近她,伸手为她拍去背上的灰,又抬手,想要扶稳她歪斜的要掉不掉的发簪。
在那手即将碰上发簪的一瞬间,许愿愿面色一僵,下意识退后一步,拉开距离,打去了江华伸来的手。
“怎么?”江华抓住她的手腕,面上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手上的劲却一点没轻,强硬地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扯了回来:“在害怕吗?”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子在颤抖,呼吸愈发急促,瞳孔颤抖着,心跳声不断放大放大再放大。
太阳好像落了下来,落到了房檐,像一颗血红的,跳动的心脏,远处有一排乌鸦飞来,乌压压地扯暗了天空,它们尖叫着,声音刺耳,一如丧鸣,又如为以白事为生的哭丧人,宣告着某人人生的终结。
这又是在为谁而悲鸣?
“在害怕什么呢?”那几乎算得上是一人之下的公主高抬手,将她拎起,她像连羽翼都尚未长出的雏鸟,连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你莫不是在……”女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俯身凑近她的脸,观察着她的战栗:“害怕我吧?”
呼吸猛地一滞,她的眼死死地盯着江华,像是想要在那人身上盯出个洞似的。
被她这般盯着,江华却也没有什么不悦,反倒是笑了,扶好她的发簪,将其放回地面,拍拍手就要走。
“你那暗器做的太差了,想杀我?这可不够。”江华回头,扯下发间的银簪丢在地面:“哎呀,一不小心掉了呀!”
她怎么知道那是暗器!
心跳随着簪子落地发出的脆响声空了一拍,她看向地面那根银簪,那是极锐利精美的料子,圆润,尖端却是锋利,一如龙的爪牙,怕是能够做到见血封喉。
“怎么办呢?捡起来也太麻烦了……”她斜眼看了眼许愿愿:“对吧?”
说完,她也不再看许愿愿的反应,走了出去,许愿愿一眨眼,她就消失在了这院中。
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她上前,看着那银簪,鬼使神差地,她将那根银簪捡起,收到了袖中。
就在这时,那杂物房中突然传来了物品砸落地面的声音。
想起祢生的纸条,她强忍着胃中的不适,扶着墙起了身,一步步朝那屋门走去。
屋内的女人冷静地撕扯着周围的草堆,周围围满了稀碎的干草,那厚厚一沓纸皱巴巴地散落地面。
发生了什么?
那文书上又有什么?
许愿愿还来得及多想,就见那人突然停下了动作,目光朝着门外射来。
“谁在那!”
她屏住呼吸,听着放下手里的东西,听着那人的步子一点点朝外走来,听着自己的心跳随着那脚步一步步跳动着。
快了,就快过来了……
她掩饰的过去吗?
许愿愿运转着,计算着,分析着,耳朵也没停下来,专注地听着那屋内的声音。
就在即将逼近的那刻,女人突然停住,揉了揉眉心,长叹口气,转了回去:“我怕是病了。”
“不,我可能早病了。”
“不然怎么会听到她说话呢?”
她的精神有问题?
许愿愿快速捕捉到她话语中的不自然。
病了?听到谁说话?荷夏?江华?还是唐惠?
回想起那两人在房内的话语,她又是一顿,大脑飞速运转着。
况且江华说她失忆,这又是怎么回事?
荷夏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从刚才起,她的大脑就一直蒙着一层厚厚的雾,胃也一直在抽搐,反着酸,即使这样,她也停不下来自己大脑的运算,不断地构建关系图。
唐惠是荷夏的熟客,平时也愿意砸钱,她又是唐惠的正妻,按理来说她应当是不喜荷夏的,但这不可能。
她回忆着往日唐惠出现时的场景。
唐惠从未用过自己的名字出现过。
他是一个谨慎的人,所以一直用的化名,荷夏与唐惠二人也基本不在楼内活动,多是在外的,即使来了也是陪着其他贵人来的,且次数不多,刘婉莹不可能知道这两人的关系,更不可能知道荷夏,而且……
大脑不断运转,那层厚厚的雾也不断地被斩落,逼着她不断回归清醒。
而且刚才江华与她说的是荷夏,而不是唐惠,那口气也像是知道两人曾经有过什么关系一样。
什么关系,究竟是什么关系……
方才被拉起的手臂不断传来阵痛,似千万根针刺入,密密麻麻的,扎的她疼痛难忍。
这怕是脱臼了。
额间有冷汗流出,可她却恍若未觉,转身离开这儿,到了一无人处,手一搭,使了点巧劲儿往上一拉,硬生生给按了回去。
她试探性地动了动手臂,还有些不适与疼痛,但大体是好了不少。
掀开衣袖,又检查起了自己的手腕,这儿方才被江华抓起,也不知道有没有留痕。
她仔细检查着,左右翻看,却发现只有手腕处有一道红痕,很淡,应当是看不出来的,怕是过会儿就能好。
这人倒是想的全面。
许愿愿心脏冷笑一声,将衣袖又掀了回去。
这样最好,至少这样姐姐就不会担心了。
就在衣袖放下的那一瞬间,突然,脑海里闪过了一幅画,那是她有次无意闯入荷夏房内,在她桌面看到的。
一幅画着女人的画。
那画中女人的眼与刘婉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