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想起自己耳边那句话。
“冷雨泠,这是我欠你的。”
的的确确是青尘的声音。
但为何他又站在此处?她仍低着头,神识不经意扫过青尘,那人坦坦荡荡不躲不避,丝毫没有上次见面时带给她的违和感。
那……是谁?她直觉和青尘有关。
但现下她继续关注到自身神府:
神府干干净净,所拥有的,唯神念中的《须臾》心经而已。
她抬头,无需言语,二人身随神动。
她再没有无形相助,而不知为何,青尘也并未祭出长明灯。
虽是肉身相碰,却发出金石嗡鸣,而就在这一招一式之间,这肉心仿佛是天地的涡旋,冷雨泠逐渐与自然相合。
过往不复,未来未来,此生不过须臾耳。
七重天:明须臾。八重天:碎须臾。九重天:化须臾。
皆在须臾,化作须臾。
她成为无根木,无源风。
青尘逐渐落了下乘。
她并指为刀,故意偏了毫厘,削去青尘一缕青丝。
却不想没收住劲,将其压于身下。
“……师父,徒儿赢了。”
在静默之中,天色暗下去,是袭来的滚滚雷云。
她仰头,错过一闪而过的泪光。
天道不容齐天者。
冷雨泠遥望远山,想起今天又是一年谷雨。雨滴打落在她身上。雷云像是贴着她一般近。
而冷雨泠起身直面天道。她只是直视着天边澎湃的雷云。
此生得一酣战,获一身武艺,知此身真相,虽身侧师长曾有所异心,论迹算之,亦为良师,足矣,足矣。
雨泠,去也。
“冷雨泠。”是她没听过的语气。
“你休想。”
冷雨泠不明白。
雷云光打雷不下雨,雨云光下雨不打雷。
在将天色炸成炫白的半刻钟内,她耳边还是不合时宜地想起这句话。
这雷云瞧着便是死劫。
却只要了她半条命。
她瞧见破碎的疏空灯,那是青尘的半条命。
冷雨泠仍是皱着眉头。雷劫停,雨亦停。
夕阳仍是和煦,照在二人身上,将影子缠绕在一起。
“你慢慢想。”
冷雨泠闭上眼眸,她只觉这一辈子疲惫极了,停云岛小极了,而每个人都身不由己。
他早料到有这么一天么。
“你掌门师叔最爱自由。”青尘突然说出这么一句。
她睁眼望向青尘。那人却并未直视她的目光,亦是敛目:“但他此生没有踏出停云门半步。”
“执着和顽固,整个停云门,或说整个停云岛都限于此。”
“那你呢?”冷雨泠问:“你的执着是什么?”
青尘无声笑了:“我修众生道,欲渡众生,执一世黑子求个先手,却没曾想过做那打翻棋盘的人。”
他阖目:“这点你掌门师叔比我强。”
“为何?”她今天格外想问个为什么。
“你师母将停云岛化为一个局,停云门中人皆是一子。”他顿了一顿,好似要说出很长的话:“停云岛阴阳平衡,露湖为阴,停云门为阳。我们哪怕修道如此,却也输在人性。和凡无情执于情;两仪无求,却被迫入了和凡的局;离虚求自由,却当了一辈子掌门;我念众生,却负众生。”
冷雨泠想叹一口气,却发现怎么也叹不出去,这股气就不上不下,卡在嗓子眼。
虽知此身真相,但谁又不是被困在此刻。
“那我们走罢。”她想起疏空长明,决定让秘密成为秘密本身的意义。
但也是那一瞬间,冷雨泠继承了停云门的死志,“我们离开停云。”
找叶师兄也好,去见众生也好,让执念留在停云。
停云停云,停在云中,但她不再停于此刻,她要向下扎根。
她不知如何回应青尘那刻的动情,只是让时间交给时间。
“好。”
自此,停云仅仅停留在记忆。
或许有朝一日这停云会落地。
但至少此刻,二人决定远走,或说离巢。
不知怎的,在二人并肩之时,亭台水榭之下,模糊的夕阳昏黄。
那轮红日一刹那映在青尘面庞上,像一抹朱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