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夏青璇下意识追问,气息经喉挤紧几分,眉头锁起,眉线有些微的扭曲,“出什么事了?”
“行车中撞到了一个老汉。”
“撞到了什么程度?”
“当场死亡。”
“什么?”惊呼是情不自禁的,夏青璇随即快速地稳住了气息,“处理到什么程度了?”
“约好了明天下午和死者家属一起到警所接受调解。”
“那你还来这做什么?不需要为明天的调解做准备吗?要不今天的约会就先取消吧。”
林慕南摇摇头:“两件不相干的事,没有关碍。咱们的约定也不是无关紧要的。”
夏青璇依旧还是忧心忡忡地:“其实,我也没少登门拜见雷修大师,既然你已经协调好了,约会并倒不是必须有你在场。”
林慕南坚持说:“没到顾此就要失彼的程度。”
“那也……”夏青璇顿了顿,“那,你不如匀出些时间休息一下。”
“我会注意的。放心。”
“是……阿黎开的车?”
“是。”
“真是人有失手、马有失蹄,阿黎那么扎实的驾驶技术……那阿黎他自己没事吧?是撞的行人吗?车里除了你还有谁?菁华吗?”
林慕南点头确认:“就我们仨。”
“你们后来有没有去检查一下身体?有些震荡伤看着没什么,但内部损伤可能会很严重。”
“检查过了,连夜检查的,你难道忘了菁华也在吗?至于阿黎的驾驶……”林慕南想了想,没多隐瞒,“青璇,你没见过现场,所以不知道,这场事故是有人为设计痕迹的。”
“什么意思?”
“说到这了,我不瞒你。大家命运交集在这里,除了为阿黎求一个公道,我有义务也为死者求一个真相。”
夏青璇骤然提起了眼睑,紧吸一口气:“你确定?”
“八九不离十。”
“早听着像是有动静,却一直等不到人进来,”尚约诗人这时自室内走出,朗笑着调侃,“原来两个人站庭院里聊得已经挪不动步了。”
“尚约先生。”林慕南打招呼,微低头作为行礼。
尚约诗人应说:“快进屋吧。茶和水全都备好了。”
林慕南继续先前中断的动作,从后排车座取出了两只礼盒。
夏青璇说:“我帮你拿。”
夏青璇伸手来接,林慕南就任她提着礼盒之一,自己腾出手关上了车门,然后走在夏青璇身旁,跟着尚约诗人进了屋。
赵斯年此时也迎到了主厅堂入户门口。
林慕南见了赵斯年,出声打招呼:“赵师兄。”
“林同学午安。”
“青璇,你帮忙拿的是我给赵师兄准备的礼物,劳请你帮我送出吧。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赵师兄你不要嫌弃。”
夏青璇随着这话将礼盒举至赵斯年胸前:“赵师兄。”
礼物经过夏青璇递至眼前,赵斯年就接到了手里,拎着不轻不重,加上精致的包装盒,共计大约是一打牛奶的重量,林慕南没解释其内容物,赵斯年也没有详问,只表达谢意:“林同学你太客气了,本应无功不受禄,眼下盛情难却,我先出趟门,只待将来再投桃报李了。”
“赵师兄才是过于客气。师兄请便。”
赵斯年转手又将礼盒递回了夏青璇手中:“青璇,你暂且帮我收一下。”
在赵斯年转身之后,夏青璇悄声问林慕南:“又是微反相机?”
林慕南点头。
“沏茶我只会大水漫灌,今天尽量做精致些,多半也还是马马虎虎,”尚约诗人扒拉着茶叶罐,先“打预防针”,又抛来了问题,“慕南,红茶,白茶,还是乌龙茶?你来选吧。”
林慕南说:“要么茶就不在这喝了?一会儿到了雷修大师那边,给长者,还有青璇展示一下我的茶艺。”
“哈哈,那倒确实更有意思。”
“我弄这个才真是马马虎虎,只是今天不打算藏拙了。对了,尚约先生,”林慕南举了举手上的礼品盒,“先前陪家中长者去拍卖会,随手拍得了一本小册子,听闻你素爱古玩,今天上门就给你带来了。”
林慕南观察着尚约诗人的动作,有介绍完就将礼盒搁到茶桌上的打算,而对方则边趋近身旁边伸手来接了:“谢谢你,慕南,跨过这么多年,看着你,就像看到了时间流逝的价值。恍如隔世啊。”
林慕南听出了浅埋于言辞里的信息:“尚约诗人,我们早先就曾经见过?”
“我认识你的爸爸妈妈,上次见你时,你还是个孩童。这次来沥央,暗里,我其实很想知道你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
林慕南心有疑惑,看向了夏青璇。
尚约诗人仍旧抒发着他的感慨,一则以悲,一则以喜:“前几天读诗,读到一句‘生命是一桩太好的东西,好到你无论选择什么方式度过,都像是一种浪费’(1),可是看着你们,我坚信,时间的流逝绝对不是浪费。孩子们,最近我的一个困惑一下子被你们解决了——即便人类如西西弗斯一样,一次次重复同样的过程,可推着每块石头到达山顶时,喜悦都是真实的。”
“尚约先生,后半截我一时还没理解……”
“哈哈,走吧,我迫不及待想要观赏你的茶艺。”
夏青璇当着父亲的面跟林慕南吐槽:“在尚约诗人跟前,我早学会跟费解和平共处了。”
林慕南陪笑。
原来,这就是诗人啊……
作为导引,林慕南车辆居前,速度放慢许多,除了时时通过镜子照量着后车位置,更远远就开始观察路口处的交通灯,估摸着绿灯余时不足以令后车也跟随着通过的,就都索性更慢一些再多等一轮红灯。
尚约诗人居后看着,会心盈笑。
韶林风景大道像条观景长廊,一路直行趋近西山根儿才弯折几次,似走棋局,如此便来到了九号别墅跟前。
别墅门开至最大,以供车辆出入。
一下车,即闻哗啦啦的水声,有雾气润泽了脸颊。
“雷师叔,这个……”林慕南张口,欲先将客人介绍给主人,再一看两个人已经朝着对方在走近了。
“雷修大师?”
“尚约诗人?”
“久仰,久仰!”
“幸会,幸会!”
握手,近身,还互拍了拍肩胛骨。
文人之交,高山流水,本就潇洒恣肆,何需套用那些刻板的程序。
“尚约先生,红茶,白茶,还是乌龙茶?不如你来选。你是客人,雷修大师肯定盼着合你心意。”林慕南自带了一盒茶叶,进屋走到茶桌前,把尚约诗人先前问他的话又问了回去。
雷修附和:“小公子说得正是。”
尚约诗人未加推辞,说:“我选红茶。劳烦了。”
“不劳烦。使命光荣。”
林慕南洗了手回来,整理好茶席,自然地朝客人低幅度地鞠躬行礼,拨茶至茶则待用,温器洁具时,先是温热盖碗和公道杯,投茶摇香后再去温热品茗杯,第一次注水醒茶后去汤,第二次以凤凰三点头手法注水泡茶,然后分茶,四杯成品各斟七分满,随即请茶,留下一杯给自己,左手持杯右手托杯,以品为敬。
这是一套标准的行茶流程,操作中茶师不翘手指、不亮碗底,动作虔诚、谦和,动作偏慢却流畅,像表演夏国古老的太极武式。
近一年半往来也算密切,夏青璇这还是第一次见林慕南如此标准行茶,不比专业茶师常做一些杂耍般的花式,至少让人看得出如此典型风雅之事并不在他涉猎盲区,这一点,以他宗门世家的出身,光想也知道。
可平时林慕南与同学和伙伴在一起,言行举止从来没有过明显的龃龉不合。
后来两位长者交替抚琴,品评琴曲,两位后生则从旁听着。
林慕南时不时地还会给大家添茶。
“不用添了,”夏青璇悄声劝说,“我看他们也喝不下了。”
“喝不喝得下是他们的事,我只管我的事。”林慕南摇头,说,“据我所知,不及时添茶、不换茶叶或茶汤无色,清洁茶具或整理茶席,都属于在下逐客令。尚约诗人第一次来雷修大师家里做客,我供师叔趋使,你可别引导我犯错误。”
尚约诗人暗自瞧着窃窃私语的两位后生。
雷修也中断了演奏:“青璇,我跟尚约诗人谈好了,今晚你们父女都留住在这儿,咱们篝火烤肉,厨师请沥央酒店的怎么样?南南,你帮忙合计合计!”
“要我说,长者不嫌弃,还是从天佑庄园调人得好。”
“不行不行,”尚约诗人赶紧推拒,“偏巧了,家里住着客人,撂下不妥。下次再约。”
“什么客人,都过来嘛。”
“这次实在不妥,还是下次吧。”
已经快到了晚餐时点,不留下用餐,实在不宜久做逗留,尚约诗人就此便出言告辞了。
林慕南代为送客。
待两辆车一前一后消失于拐角,雷修才返回庭院。
电子门铃声随即响起。
“谁呀?”
“雷修大师,我是白荷。我在靖乾先生那边收拾卫生,小公子说完事了把你这边一道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