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去！”岩罗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悉迪衣袖，阻止她将那六臂眷族带到叶凌面前。
悉迪不解：“为什么？”
“你觉得知道真相后，叶凌会如何呢？神悦之地血雾假死害得她几乎崩溃，如今对她而言是阿夜死而复生，难道能忍心动手再杀一回？”
“叶凌不忍，可血雾又不会，现在去说明真相就是在害她！”岩罗说话言之凿凿不容有疑，听得悉迪犹豫起来，最终还是拎着六臂眷族躲回掩体。
外边战斗仍在继续，血雾与叶凌靠得极近，两柄紧贴的兵器摩擦发出嗡鸣，乍听像是某种未知生物的啜泣。
“别看着我……”
血红的眼睛是能吞噬人心智的漩涡，无尽的悲伤涌出来，几乎要将近至咫尺的血雾溺毙。
“你在犹豫……你也不想这样的，对不对？”叶凌继续说着，手上用力向外推，总算给自己争取来了喘息的余地。
“不……我就是要杀了你！”血雾大喊，举起手中利刃，又一次劈落。
这次和武器一同落下的还有山岳倾颓一般的血色神力。叶凌急忙凝聚力量抵挡，只觉得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在顷刻间压到了自己身上。
金色的，银色的，血红色的……来源不同的神力碰撞交融，挥洒成四处飞扬的流光，将整个浮城的天空染成异色。
好强。
叶凌在心中想。风雨地的时候她和红山打过架，彼时山之主状态不佳，自己算是处于全盛，也只是勉强将人逼退。如今和血雾对上，竟觉得她的实力与红山相差无几，要知道在神悦之地时她还对红山很是畏惧。
血雾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叶凌皱眉，镰刀下移，朝着血雾腹部划去。出乎意料的是，后者毫不躲闪，任由猩红刃口刺入自己的躯体。
“你……”叶凌震惊，瞪大眼的同时看见血雾脸上露出了堪称疯狂的笑容，接着她的身体迅速消散，成了一团浓郁的雾气。
液体、气体、甜的、腥的、腐蚀性的……那团雾将叶凌完全包裹，同时不断向外边扩散，浮城的空气变成稀释过的血。
“啊啊啊啊，救命！救命！”
在繁璃城经历过一次灾难的六臂眷族情绪瞬间崩溃，她先是用手捂住面颊，发觉皮肤再次溃烂后便开始嚎啕大哭。
“放过我，放过我吧，我不要死！”
她踉踉跄跄站起身，一把推开悉迪，发疯一般朝着远离血雾的方向跑去。
悉迪急忙追上，将人扑倒在地，忧心忡忡地回头望向雾气最浓郁之处。
叶凌的身形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影，被溶解的血肉正从她的指尖滴落。
瑬石斗篷已和血肉糊在一起，紧贴着暴露在外的筋腱骨骼，雾气几乎渗入了躯体的每一处空隙。
叶凌听见血雾在自己胃里说话，她说：“你的味道很熟悉……”
“因为我们之前见过。血雾，你好像失去了记忆和思维能力，你到底怎么了？”
“别这样和我说话！我没问题！”血雾窝在叶凌腹中，忿忿咬了一口。
被腐蚀的血肉很快再生，然后重复消融的过程。血雾的食欲又开始疯长，但莫名其妙的，她在叶凌体内很安心，也并不想进行杀戮。
“把手给我。”
叶凌将手插入自己腹中，在粘滑破碎的肠子和脏器中抓住了血雾的手。
“先出来，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雾气一点点凝聚成人形，仿佛母亲孕育女儿，血雾从叶凌的躯体中再次诞生。
“我一直都有种怀疑。”叶凌停顿，重重喘了口气。
可是还未等她开口，一把尖锥就从后背刺穿了她的胸膛。
浅褐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狞笑着，将武器送得更深，另一只手则紧紧箍住了叶凌的脖颈。
怪不得明明昨夜血雾神情已有几分清醒，今日却又开始作恶，原来是受了浅褐的影响！
可以她的实力到底是如何做到的？难道是玛尔？不……玛尔也不行，一定还有人藏在她们背后！叶凌思索着，忽然意识到真相远比自己想象得要复杂。
细密的菌丝又开始在血雾脑中游走，诱使那截莹白色的碎片开始发出光芒。顷刻间，恶欲、杀意、疯狂、贪念……所有黑暗罪恶的东西同时涌出，再次吞噬血雾的心智。
“伟大的血幕之主！光辉之主巧言令色，您在犹豫什么？快杀了她！”
血雾的瞳孔收缩，血色利刃又出现在了手中。
叶凌受伤了，伤得很重，纵使躯体能够自愈也难以弥补，若再挨上血雾的全力一击，怕是真会陨落于此。
“阿……”她张开嘴，想要验证心里那个堪称可笑的猜测，却又迟迟说不出口。
“阿夜！到底为什么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悉迪再顾不得许多，拖着六臂眷族走向飘浮在空中的三位神祇。
她用手指着血雾，大喊：“你看看面前的人，她是凛夜啊！你要杀了凛夜吗？”
“凛夜？”血雾怔愣。
“嗯。”叶凌举起手，轻轻抚在她脸上，抹去眼角处的一点血迹，释然而温柔地说道：“阿夜。”
在昨夜的彻夜难眠中叶凌想了许多事。
她坚信在浮城巷子里杀人的就是阿夜，但这个世界有神无鬼，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阿夜没死，她也不是自己认为的普通眷族少年。
能轻易改变自己的形象，又用的是红山一系的神力，阿夜的真实身份似乎并不难猜。
可如果她就是血雾，那就说明这段叶凌无比珍视的感情从头到尾都是假的，甚至自己在阿夜死后浑浑噩噩的愧疚自伤都显得滑稽。
当然，也意味着万年后被自己杀死的是……
这实在太残忍。叶凌即使想通一切也无法接受。于是她选择暂时逃避，依旧抱有希望，安慰自己或许一切都只是无根无据的猜测。
而现在，所有真相铺陈在了面前，叶凌心中反倒只剩下宁静。
她想明白了，阿夜就是阿夜，哪怕换了模样变了名字也是阿夜，血雾不过是阿夜的另一个称呼，就像凛夜之于叶凌。
叶思千是未来的阿夜，但那个未来不会再来了。只要……只要在这个时代打败红山，就能扭转一切！
“阿夜，回来吧。我会拯救你，我会拯救所有人，我们都会有好结局。”叶凌喃喃，嘴角竟微微向上勾起。
血雾神情恍惚，攻击迟迟没有落下。
“血雾大人，别被她迷惑了，快动手啊！”浅褐大喊，却被血幕之主随手一击轰飞出去。
尖锥从胸口抽离的瞬间，叶凌剧烈咳嗽起来，一连吐出好几口血。她硬撑着抬起头，乞求道：“阿夜，回到我身边吧。”
犹豫在血雾眼中一闪而过，接着她突然用力捂住脑袋，满脸痛苦。
“你病了？没关系的，我会找到治疗的方法。”
叶凌张开双臂，想要将失而复得的挚友拥进怀里，却被厉声呵止：
“不想死就别过来！”血雾声音喑哑：“我会杀了你的。”
“你不会。”
“不，我真的会。”血雾仰起头苦笑，随即向后栽倒。几乎同时一道光门出现，而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天真热闹啊。”蚀空翻着书，不经意瞥了眼纱帘外的黑影，“说吧，那个叫西斯的在哪？”
“不知道，或许是趁人不备跑了。”销镀声音颤抖，显得十分恐惧，“大人，是我的人办事不利，请您责罚。”
“跑了？哈哈哈哈……我看她是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地牢下面的东西，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销镀瞪大双眼，回道：“属下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你可是跟我说她已经死了。”
一阵阴风卷开纱帐，笼罩在销镀身上。她的肺里像是突然被灌进滚烫的铁水，接着血液就开始从七窍中涌出。
销镀哀嚎：“大人，属下……属下知错了……”
“那就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蚀空的眼睛变为竖瞳，嘴角一直咧到耳根，宛若一条意图吞下猎物的蛇。
……
浅褐被击飞出去后一路撞倒了好几栋屋子，睁眼时发现自己已失去了行动能力。神力一点都调不起来，四肢歪七扭八地拧着，因为内出血的缘故视野中还有好几块血斑。
自玛尔遭受重创后，她一直尽职尽责地照顾着母亲，相较于之前的打打杀杀，她竟觉得这种日子也不错，直到昨夜菌丝带来了新命令。
“血雾不受控，我们得去推一把，很快一切都会步入正轨。”
看着玛尔那张惨白肿胀的脸，浅褐又一次生出了要把这截菌丝烧掉的冲动，但她压抑住怒火，只是劝解道：“母亲，您刚在血雾手上吃了亏，何必再听蛊惑的话？”
“你这个目光短浅的家伙，怎么会懂我们的计划？要是深蓝还在，肯定不会像你一样无用。”
言语同样是杀人的利器，浅褐只觉得自己胸口像是被钝刀割下了一块肉。
她深知母亲和深蓝是一类人，自信，骄傲，强大，野心勃勃，自命不凡，她们是命运牌桌上最大胆的赌徒。而自己呢，阴狠内敛，行事总是缺乏推力，每一次下注都会再三思考，比如现在，她们已经失去了太多，她再不想和蛊惑之主一起玩这场游戏。
可是母亲……
浅褐屈服了，她低下头，问：“需要我做什么？”
然后就落到了这种下场。能在血雾攻击下留一口气已是侥幸，但以目前的情况看，或许活着才是不幸的开始。
出于安全考量，浮城里的眷族轻易都不敢靠近，只有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年轻人缓步朝废墟里的浅褐走去。
她是谁？是来折磨我的吗？
浅褐转动眼珠，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人的身份。
狩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神中末等，趋炎附势之徒。
“我知道你觉得很奇怪。”狩月脸上圆形的锯齿来回错动，发出类似怪笑的声音，“不如仔细看看，我到底是谁？”
狩月俯下身，只见她黝黑的瞳孔中，盘着团蠕虫一样的菌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