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仪器发出轻微的响动，在静谧的病房里十分明显。

离灼微微睁开眼，眼前还有些模糊，一片灿金的光洒在病床白色的被上，看上去是那样温暖，同百年前的阳光并无两样，同他所想象的并无两样。

他手指微动，但终究没伸出手。他只是执着地看着，些许尘粒舞在金色的辉光里，细碎的光也映在他墨黑的瞳孔。

良久，他闭上眼，又睁开，起身坐在床上。义肢都被人卸下来放在一旁充电，他不愿叫人来，反正自己也熟得很。

装上的瞬间有些疼，离灼皱了皱眉。他的衣服被整齐叠放着，离灼把病号服换成军装，最后看了眼那窗照下的人造阳光，转身离去，衣摆带起的尘粒依旧沉溺地跳动飞舞。

离灼拉开门，刚好碰上一个护士打扮的小女生，看上去二十左右，是欧锐的助手。她捧着的盘子里放了几瓶药，还有张单子贴在上面。

护士见他自己起来了，有些惊讶地扫视了他全身，嗔怪道:“长官！你怎么又自己起来啦?头晕吗？你得吃完药休息后再走。”离灼只得乖乖听护士的话，他站在原地，把一堆药倒在手里一口闷，水还剩大半杯。护士似乎不大满意，离灼把杯子拿在手里，含了一小口水，低垂着眼与护士对视，看上去倒很老实，无声询求护士小姐姐的通过。

护士：…

她吸了口气说:“好吧好吧，不休息就不休息吧，但欧医生吩咐说你的药要换一种，哝，就盘子里这些。那个通迅器也是你的。药要按时吃，忌口写在上面，避免剧烈运动，但也要保持适当运动量。义肢状态良好，注意后续要是还有较严重的排异反应不可以硬撑！每周来复诊一次....”

离灼边听边把水喝完，点头说了声“谢谢”，护士盯了他几眼，怀疑他根本没认真听，但也只好让开路，看他拿上东西走了，留下一个挺拔的黑色背影，这才微红了脸，小声嘟囔:“越来越会装老实了，得亏长得好看，不然我会糟心死。”

离灼离开后也没去哪，只到室外找了地儿坐着看通迅器。他头的确有些晕，从中午躺到晚上，身子也似乎没什么力气。比起室内他还是更喜欢室外——可以让自己更清醒——这一点就与多数喜欢窝在室内的亮光下联盟人不同。

雾渐渐地散去，却还是有点浓郁，月也没出现。离灼打开了加密通讯。

顾嚣给他发了两条消息，都在半小时前。

“港口XH- 023黑沙出现，目的地医学部，今晚10点离港。”

“注意安全。”

黑沙一般活跃在自由贸易区，要不就在落北搞袭击和煽动独立运动，时不时到联盟治区来几次冲突，与西海保持一定的相安无事。黑沙要去医学部，可以直接从自由贸易区东海路，水路可以走大陆南方发源于雨阴山脉的以南川江，陆路穿过荆棘区过多尔恩桥，这个难一些，联盟很重视医学部，设了好几道拦卡在那里。总之，走西海港口?或是他们的货不从自由贸易区来。三号通道在西海最北部，临近落北。几个月前他被调离落北，临走时他将各项事务都详细标注后交给了李宏愿派来的那几个人。他本以为落北境内的安宁至少能持续一年，但这才几个月?联盟派来的废物们了一心想着多捞点钱，费力讨好上面的，极力粉饰太平，对暗中的威胁全然不管不顾。

明知伤口一步一步溃烂着，却不敢剜去烂肉，放任其靡烂，用金钱和狂欢去麻醉自我。

离灼揉了揉太阳穴，仰头看黑沉沉的夜空。月还是没出来。

他不眨眼地看，酸涩的眼连生理泪水都流不出几颗。

他在这夜，第一次如此疲惫，不想挪动分毫。

因为享受着它的灿烂，因为忍受着它的腐烂。

他不能不去做，他不能停止，他甚至不能去想联盟那些人的想法是如何的，出于哪些目的。那些每天从总部大楼发往大陆各地的政令，那些电视上在接受采访时对那个未来充满希望的脸。他们有多虚伪，有多狡诈，他最清楚不过。但他信仰的本就不是联盟，而是那个名字：曙光。

他盼着这场灾难早日的结束，却不忍看着就这样潦草的收尾，所以他拼尽全力，只为了能看一眼真正的太阳，那些光亮洒在他身上，即使是尸体，他也要要用自己最后一滴血去换。

除了在病床上的那几年，他每年都会在落北看极光。除了在弦月的那几年，他每年都是一个人。他是一个军人，也是个棋子，只有在极光下，他感受着宇宙吝啬的、变幻的、限定了时间的光，坐在故乡的土地上。原野上雪落在身旁轻轻摩擦的细小声音，松林里穿过耳畔的风带来冷松冰凉的气息。

这样的时刻，却是渐行渐远。

其实他也在溃烂，放任着联盟，一心希望它真的会带着人们去找到人类的曙光。是真的相信吗？还是自欺欺人？

他自己也不知道——不想，也不敢。

而现在，他给顾嚣回了句：“知道了，谢谢。”退出加密通讯后他看到了几条消息下面灰色的一栏，备注是斯洛维那。

西海，联盟医学研究部。

然后他起身，走向了黑暗。